第19章

皇帝看他的目光倏忽柔和下来,他朝淮瑾伸出颤抖无力的手,淮瑾知他的意思,便将手放进了他的手心。

父子之间,涌动着少有的温情。

“你是个...有能耐的好孩子。”皇帝虚弱地回忆起往事,“当年,你刚生下来,我就想过要立你为储君,你母亲,本是极好的人,就是性格太硬,固执,刚烈,当年她把朕气狠了。”

淮瑾的生母赵氏,本是将门虎女,当初敢女扮男装,持一把长剑,千里走单骑去边境驰援被困的少年帝王,后来她封贵妃,享尽荣宠,皇帝忌惮赵家的权势,不敢封她为后,却也没有立她人为后,专宠贵妃一人。

五岁前的淮瑾,也曾是父皇母妃的掌上金珠。

淮瑾六岁那年,皇帝平定边境,皇权稳固后,听信朝中谗言,以私自调兵的谋逆罪名,诛杀赵家所有男丁,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同年夏天,他封贵妃为后,在封后大典上,贵妃用那把昔日救他的长剑捅穿了帝王的胸膛。

皇帝今年四十出头,身体奇差,就是被贵妃一剑捅出来的。

“她想杀朕...”他摸上胸口那道剑疤,“赵家的势力已经威胁到朕的皇位,朕说过,只要没有赵家,朕愿意立她为后,可她真是固执啊,嘴上说爱朕,却为了那些不识大体的家人憎恨朕,甚至要置朕于死地。”

淮瑾失望至极:“父皇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吗?难怪母妃死前都不愿见你一面。”

老皇帝像受了巨大的刺激,挺直上半身想做些什么,最终无力地跌了回去:“你的性子和她一模一样,在宫里是留不得的,朕不得不把你送去荼州,由你自生自灭,但你...却活着回来了,还活得很好,把你那几位锦衣玉食的哥哥全比了下去,如今,你可恨朕吗?”

“...若只论流放荼州一事,儿臣已经不恨。”

淮瑾的恨意早在弄死那几个兄长时消解得差不多了,他如今和皇帝越来越像,竟也能理解皇帝此前的种种抉择,他有怨气,但并不恨。

“若不去荼州,我遇不到明飞卿。”

如果没有明飞卿,他六岁那年就绝望地饿死在山路上,哪还有皇位唾手可得的今日?

老皇帝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朕就知道,你是为了他。”

“我为了他,才不憎恨你当日的冷血苛待,父皇该感激他。”

皇帝急声劝道:“你留他在身边,纵然能给你带来好运,可紫微星也是帝星,总有一日,他会将你取而代之!”

淮瑾不愿再听:“父皇病糊涂了,喝药吧。”

皇帝张开嘴,刚咽下一口药,却呕出更多的血,他那暂时的生命力又肉眼可见地颓然下去,胸膛起伏也剧烈起来,他意识到什么:“朕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子玉,你马上就要坐上朕这个位置,朕要你下第一道圣旨。”

“父皇有何遗愿?”

皇帝抓住淮瑾的手腕:“朕要你以弑君之罪,处死明飞卿!”

夜色惨浓下的东宫,灯火通明。

细春提着灯笼进了山月阁。

明飞卿正怡然自得地抚琴。

宫里的事,封得严,东宫上下还不知宫里的变故。

细春笑着道:“少君心情很好?”

明飞卿虽然不答,嘴角却含着舒心的笑意,他的琴声也洋溢着欢快。

“府中已经点满了灯,恕奴婢多嘴一问,今日不是什么佳节,少君缘何要让府里上下都点上灯呢?”

明飞卿道:“有喜事。”

细春以为真是喜事,也跟着乐:“什么喜事?”

她话音刚落,皇城上空就传来一阵悠远沉闷的钟声。

三长两短,是丧钟——皇帝驾崩才会响起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