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

白驹过隙又三月,转眼便过了暮春,入了初夏。照理说这个时节天也该热起来了,可南回却是个冬暖夏凉的好地方,即便晒着日头也凉爽得很。

微生玦下了朝就往凭栏居去,美其名曰:没钱盖阔气的书房,来这里办公将就将就。其实嘛,有眼睛的人都晓得,也不看看那凭栏居里头住的是什么人。

说起来,没钱还真是个大事情。这不,说是皇宫,其实正儿八经的宫殿也就寥寥两座,一座拿来上朝,一座拿来睡觉,这凭栏居也是匆匆辟出来的,还算不得是后宫。群臣们每每想起这个,都要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泪,慨叹陛下真是太节俭爱民了。

对此,微生玦撇撇嘴,要不是国家财政当真捉襟见肘,他至于如此吗?况且,就算是有大把银子,也确实来不及造啊。

哎,这开国皇帝当得真不容易,他怎么就一眼相中了南回这“宝地”呢?

他唉声叹气移门进了凭栏居,远远看见江凭阑坐在回廊美人靠里侧,枕着自己的膝盖偏头望着池子里的锦鲤,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先是昏睡了三个月,接着又静养了三个月,她的伤势也算痊愈得七七八八,性命早便无忧了,可却几乎不踏出这凭栏居,最多也只在回廊里坐坐。商陆和柳瓷几次想拉着她去外头透透气,都被她以腿脚不便的借口婉拒了。

她的腿疾倒确实没好,一到阴雨天就犯病,不让吕仲永扎几针就疼得直冒冷汗,可平常日子出去走动走动却是不碍的。

微生玦晓得她不肯外出的真正原因。眼下这皇宫总共就那么大点地,随便转一转就得遇上人,要恰逢朝议前后的时辰,那可真是走百步见一位官员。很显然,江凭阑并不愿与那些人打照面,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无心朝政。

可就是这样一个无心朝政的人,前几天却忽然问起阿瓷朝里尚且空缺的官职,他想,他大概晓得她要做什么了。

想到这里,微生玦的神色黯了黯,又在走近美人靠时恢复了笑意,轻轻弹了江凭阑一记脑门,“傻丫头,想什么忧国忧民的大事呢?这么严肃,说出来给朕这一国之君听听。”

江凭阑早便听见脚步声,却到这会才抬起头来,默了默道:“微生,半年过去了。”

她的眼底没什么神采,看得微生玦心里一紧,面上却仍是笑,“我更想听你说,八十年过去了。”

江凭阑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一时也不知该接什么好,只得生硬地继续说,“养贤书院来的那十几名学生里也有些可用之才,我看朝里有几个无关紧要的闲职空缺,你替我将他们塞进去吧?”见微生玦敛了笑意,她又急忙补充道,“你放心,这些人虽出身皇甫,却跟神武帝是死对头,不会做不利大乾的事。”

微生玦在她跟前蹲下来,细细瞧她浅淡的眉眼,“凭阑,你还有什么想交代的?”

她苦涩地笑笑,知道终究还是瞒不过他,也便直说了,“我留在大昭的二十四个保镖听说我出事都赶来了南回,他们个个都是能打的好手,这两年又各自在手底下发展了一批新的弟兄,算起来也有三百来人,你可以挑着安排。当然,里头若有可疑之人,尽管去查,不用顾忌我。”

他叹一口气,“还有呢?”

“大乾政权新立,根基不稳,外有皇甫、大昭虎视眈眈,内有财务、政务漏洞百千,路还很长,你要稳中求胜,切莫急躁。”

微生玦一直细细听着,没有一丝不耐,听她说完了,又问:“还有吗?”

江凭阑不忍看见他眼底的希冀,偏过头去,“没有了……微生,对不起。是我过河拆桥,是我自私自利,是我无以为报……我不想再留在南回,留在大乾了。”

她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自己也不晓得为何会这样,她从前分明是几乎不懂眼泪滋味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