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大结局(一)

琢玉 墨书白 6266 字 2022-08-23

这都是很陌生的称呼。

在一世他们这样称呼对方时,下一刻总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只是秦衍从不曾真心要杀他,而傅长陵总是真心实意想要送他去死。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触碰着对方,叫着这个过往总与杀伐相伴的名字,竟体会出一丝岁月浸润温柔。

傅长陵深吸一口气,他伸出手去,将人猛地抱进怀里。

他们话都没说,静静拥抱着,依偎在一起。

等了许久后,旁边传来脚步声,傅长陵才放开秦衍,和秦衍一起往旁边看去,就见谢玉清站在长廊,她注视着秦衍,片刻后,她笑起来:“师弟。”

“师姐。”

秦衍也笑起来,傅长陵转过身去,招手道:“先进来坐吧。”

说着,他便领着两个人一起进了屋中。

傅长陵走到桌前,招呼着秦衍和谢玉清一起坐下。

没了片刻,外面就传来青竹仗击打地面的声音,三个人一起看过去,就见苏问机到了门口,轻轻一笑:“可是打扰了?”

“哪里的话?”

傅长陵笑起来:“来得正好,好久没坐在一起,同大家聊聊天了。”

傅长陵说着,起身来,引着苏问机走进屋来。

苏问机随着他的引导坐下,朝他点了点头,谢道:“劳道君费心。”

“外人不在,我叫我长陵就行了。”

傅长陵坐下来,给三人倒了茶,外面雨还在下,许多修士还在悟道,苏问机捧起茶来,温和道:“阿衍这一场灵雨,又造福大家了。”

秦衍笑笑不言,三人喝了几杯茶,说了些闲散的事儿,谁都没有提云泽如今的情况,也没有提未来。

言谈之间都是些琐事,聊了一下傅长陵的伤,又说了一下修道中的细节。

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几个人还是鸿蒙天宫的弟子,偶然凑在一起,喝着茶去说着修道之事,想着未来如何飞升,如何成为高阶修士。

四个人聊了一会儿,雨慢慢也停了,谢玉清喝了口茶,终于道:“乾坤城,如今也满了。”

大家沉默下来,苏问机扫了一眼所有人:“你们有什么打算呢?”

“我得回去,我建城池还有很多人,我得回去护着他们。”谢玉清的想法到十分明晰,苏问机点点头,转头看向傅长陵,傅长陵想了想,缓声道:“近来我隐约有所体悟,怕是突破不远,我想闭关,看看能否突破。”

“阿衍,你呢?”

苏问机抬头看向秦衍,秦衍犹豫了片刻,终于道:“我不知道。”

“你们需要我去哪里,”秦衍苦笑了一声,“就去哪里吧。”

“我师……”秦衍开口,又顿了顿,片刻后,他换了称呼,才道,“魔尊刚开了业狱大门,此时还未到全盛时期。若他伤势痊愈,找出乾坤城,也不困难。怕到时候,他就要带大军压境,乾坤城内修士,都会化作业狱养料。”

说着,秦衍看了几人一眼:“大家要早做准备。”

“江夜白到底多强?”

谢玉清皱起眉头,秦衍想了想,缓慢道:“若是全盛时期,唯天道可制。”

“那不如现在就进攻?”谢玉清立刻道,“趁他虚弱,我们所有人一起攻无垢宫呢?”

“无垢宫内有四位渡劫期坐镇。明彦,明修、越思南、梅子君。越思南是刚刚突破,但另外三位,都是业狱渡劫期顶尖人物。而我们这边,渡劫期虽有近十位,但有多是几乎没有战力的医修和命师,真正能战场的,我们在座占三,但我们三人都是刚入渡劫不久,实力难言。而在此之,有江夜白坐镇。哪怕不在全盛,江夜白的实力,也很难测量。”

秦衍认真分析着,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我们的渡劫修士,还有一位。”

苏问机突然开口,另外三人一起看过去,苏问机压低了声,说出那人的名字:“蔺家家主,蔺崖。”

“蔺氏皆为剑修,就算蔺崖不来,也是一大战力。”谢玉清分析着道,“可他们如今还不肯出关吗?”

自从蔺尘死后,蔺氏就封关自守于蔺氏墓地,几乎没有外出过。

“我已通知蔺家主,他还在想。但,若业狱进攻到蔺氏,也不必再多想了吧?”

苏问机笑起来:“终究是要来的。”

“若蔺崖肯来,我们还剩下最后一点。”

秦衍说着,抬眼看向傅长陵:“必须要有一个能够压制江夜白的人。”

“我明白。”傅长陵应声,“其实我觉得,我似乎已经感知到一些,再我一点时间。”

傅长陵抬眼:“至多三个月,可以吗?”

“好。”

谢玉清果断开口,苏问机笑起来:“只要道君有心,在下自然全力相助。”

“我无异议。”

“沈前辈说我的伤如何?”

傅长陵问向苏问机,苏问机恭敬道:“再休养两日,便无大碍。”

傅长陵点头:“那就这样,两日后,我悟道塔闭关,你们准备。如果我能参悟天道,那是最好。如果不能,我们要守住乾坤城,誓死一战。”

“江夜白已无议和的想法,”傅长陵冷下眼,“那我们只能让他们回业狱去。”

“好。”苏问机笑起来,拱手道,“全听道君吩咐。”

“好。”谢玉清也应声回答,她站起身来,“我这就回去,准备符文阵法。”

“乾坤城内法修过去,”傅长陵抬眼看向苏问机,“帮着师姐修建新城。”

“是。”

两人应声下来,傅长陵抬了手,一张地图便飘然落下,铺在桌,傅长陵和苏问机、谢玉清商议着整个战局布置,秦衍就一直坐在边,静静听着。

等傅长陵和两个人把事情都商量完后,夜也深了,傅长陵送着两人离开,回到屋中来,就看秦衍坐在桌边,他静静凝望着地图,他什么都没说,可傅长陵却觉得有种无形的压力蔓延开来。

他站在门口,不敢向前,好久后,秦衍抬头看向傅长陵,他注视着他,只问了一句:“你把业狱的人赶回业狱,然后呢?”

“业狱已经没有灵气了。”

秦衍说得平稳:“云泽抽取业狱三千年灵气,你把他们赶回业狱,那是让他们死。”

傅长陵没说话,他停在原地,好久后,他轻轻一笑:“那怎么办?”

他抬眼,看着秦衍:“要怎么做,师兄告诉我。”

秦衍没说话,傅长陵走前去,他停在秦衍边,半蹲下身:“师兄,不是我不给他们活路,是江夜白没有给云泽活路。”

“可云泽不对。”

秦衍皱起眉头,他艰难出声:“长陵,你知道我怎么来到云泽吗?你知道业狱是什么模样吗?你知道……”

秦衍顿住声音,好久后,他才沙哑开口:“我经历过什么吗?”

傅长陵没有说话,他看着他。

秦衍的神色很平静,可是那种平静中,却带了隐约的颤抖和痛苦。

“你想让我知道吗?”

傅长陵冷静出声,秦衍没有说话,他一贯漂亮的眼里,仿佛是含了水汽。

他明明离在傅长陵面前,明明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可是有一刻,傅长陵却还是觉得,他离他太远了。

远到,他甚至不知道,此刻的秦衍,到底多痛苦,多难过。

他为什么不哭呢?

傅长陵抬起手,抚摸他的面容,他的手带着薄茧,摩挲过秦衍光滑的面容。

“我可以知道吗?”

他认真问他,秦衍愣了愣,也就是那一刻,傅长陵猛地向前,一把将人抱入怀中。

也就是在他将秦衍揽入怀中那片刻,傅长陵的神识直接探入他的识海,两人神识触碰在一起,秦衍惊得想退,傅长陵却顺着他往前,直接将他压在了地面。

小桌被他们推开,广袖交叠在一起,他们两神识如两条河流在峡湾孟然相遇,狠狠冲撞在一起,击打出滔天海浪之后,又迅速融合。

这是修真界中最高一层的双修之术,两个人几乎是没有任何秘密,没有任何遮挡,将最隐秘之处交织在一起,而后在记忆如浪潮般卷席的时刻里,骤然到达巅峰。

作为被神识入侵的那个人,秦衍在初初抵抗之后,便被彻底压到,识海如水一般交融,触碰,爆发出巨大的快感,激得人绷紧了身体,捏紧了拳头。

傅长陵一直很清明,他清明感知着秦衍所的记忆,感受他所喜,感受他所悲,感受他孩童时,坐在尸骨所铸的小船往前,被一双双手送着往前,看着母亲融化在溺水之中,看着猩红色的天空,感受带着血腥气的风涌入鼻腔,成为业狱永恒的颜色。

感受他被母亲抱着,走在干裂的土地,看着满地尸骨时,那无尽的绝望。

小小的秦衍,在业狱里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都死亡、是哀嚎、是痛苦。

而他来到云泽,他睁开眼的第一眼,明明是尸山血海,明明是云泽最残忍的一面,可他看到的,却是蓝天,白云,飞鸟。

于是他忍不住发问这就是云泽?

这就是业狱用鲜血供养出来的,修真盛世。

然后他跟随着他的视线,看着他遇见江夜白,看着他度过童年,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看着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如此珍爱这个美好的世界。

原来一切都有原由,原来因为看过太黑暗的世界,才会对每一份美好,如此珍惜。

他感受秦衍所感受过的毁灭,感受秦衍所感受过的苦痛。

被师父算计,被宗门抛弃,被爱人仇恨。

审命台,手剖情根,无恨无怨,再次重生。

巨大的快感冲刷过记忆被撕扯开来的痛苦,然而过于惨痛的回忆里,秦衍终于还是忍不住呜咽出声。

傅长陵闭眼睛,那些画面是秦衍的苦痛,也是对于他的凌迟。

他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同秦衍在一起,为什么没有早一点知道一切,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陪伴他?

“晏明……”

傅长陵抱紧他,他低呼着他的名字,声音喑哑:“晏明……”

秦衍听着傅长陵的言语,他终于没控制住自己,骤然哭出声来。

第一声哭声出来之后,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秦衍颓然躺在地,他用手遮住眼睛,断断续续哭嚎。

傅长陵死死抱着他。

他埋在他的世界里,他的灵魂里,他的一切。

他们从未这么近过,生命所有悲喜传递,分享,交织的三十年,仿佛终于有了某种实质的表现。

他们早是如此了。

早是互相生命里的慰藉,世界里的唯一。

他们的灵魂,命运,生死,早就纠缠在一起,没有半点遮掩。

那也大雨,雷声和雨声遮掩了一切声音。

秦衍这一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哭出声来。

他抱着那个人,那是他的浮木,他的救赎。

“傅长陵。”

最后的时刻里,他们拥抱在一起,傅长陵用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听他茫然发问:“什么是对错?”

“你就是对,其他都是错。”

傅长陵平静开口:“晏明,我不想再想其他了。”

他闭眼睛:“我们不是神明,我救不了苍生的命,我只希望你,希望我们,能好好生活下去。”

“我和你不一样,其实我很软弱,很平凡,我心里没有苍生,我只想个普通人。”

“想和你成亲,”傅长陵笑起来,似乎想到了未来,“想和你住在一起,想为你种满山的花,想和你一起喝酒,一起练剑。”

“想叫你师兄,”傅长陵抬眼,笑意到了眼里,“一直叫下去。”

秦衍听着,他低下头,也忍不住笑了。

“你一直说自己胸无大志,但却总比别人做得都好。”

“因为我喜欢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