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判官 木苏里 4281 字 4个月前

那是一座叫做松云的山。

因为满山苍松,俯瞰下去翠色绵延,但凡有风从山间穿过,起伏之势便如流云滚滚。

那山以前叫什么、后来又改作了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毕竟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了。哪怕“松云”这个名字,也是尘不到在煮一壶松醪酒的时候,抬眼一瞥,随口取的。

闻时不记得那些事了,但在梦里看到那片山色的时候,就好像闻到了雪水煎茶混着松醪酒的香味。

松云山山腰有一块天然的凹处,地面平坦,藏于阳明之向,那里有一片清明雅致的房舍,住着几个半大孩子。

梦里应该是隆冬,很冷。

屋角落的炉子里汩汩煮着什么,闻时听到了声音,下意识想看,但梦里的自己并没有转头,而是垂着眼,倔强地盯着地上的两块小卵石、一根枯死的丫杈和一只死掉的鸟。

那鸟枯瘦干瘪,毛已经塌了,硬挺挺地支着脚,看着吓人又可怜,。

他好像很小,小到旁边的桌台都比他高。

余光里还有几个孩子在屋里,也比他高。他们扎堆站在另一角,离他远远的,泾渭分明。

屋里点着香,有袅袅的烟,他不肯抬眼,自然也看不清那几个孩子的神情。但他能感觉到其中一个在抖,绸布裤子轻轻晃动着。

他们很怕他。

闻时心想。

忽然,门吱呀一声响,被人推开了。

那几个孩子愣了一下,连忙诚惶诚恐地站成一排,肩膀挤着肩膀,依然离他远远的。他们两手交握,抬到额前,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童音带着稚气,齐齐叫着“师父”。

只有他无动于衷,依然死死盯着那只鸟,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吭声。只是紧紧抿着唇,背在身后的手攥得更紧了,硌得生疼。

他听见沙沙的脚步声响,很轻,像微风穿林而过。接着,一个人在他面前站定了脚步。

那个人很高,他只能看见对方的袍摆。

里衣雪白,外罩是那种浓重的红。明明是很艳的颜色,却莫名给人一股又冷又肃杀的感觉,像血从雪山之巅流淌下来。

其他几个孩子都噤了声,朝旁退让了几步。

只有闻时一动不动,闷闷地杵在那,像在跟谁无声地较着劲。

“这是怎么了?”面前的人开了口。

他的声音像是罩了东西,很好听,只是有点闷。也许是在梦里的缘故,也有些模糊。但听得出来,语气并不凶恶,甚至算得上温和。

可那几个小孩依然恭恭敬敬,带着惶恐。

“你们几个,缩在屋角做什么?”那人又问。

其中一个扎着揪的小孩怯生生地开口:“我们……我们害怕。”

“怕什么?”那人依然慢声慢调。

小孩踌躇着,支支吾吾不答。倒是另一个年岁稍小一点的,虎声虎气地说:“他是鬼。”

那根手指远远地指过来,显然在说闻时。

闻时依然不吭声,绷着脸,嘴唇抿得更紧了。也许是梦里年纪小的缘故,那些话他听得有点难受。

“谁告诉你的这些话?”那人又问,依然是温缓的调子,只是淡了些。

虎里虎气的小孩忽然就怂了,但还是梗着脖子说:“山下听来的,都说他、都说他是恶鬼。那只小鸟就是他弄死的。”

闻时眼睛睁得大大的,依然盯着那只已经硬了的鸟。

他想蹲下去碰一碰它,想让它动一下,但他只是死死捏着手指。

“那只鸟飞进来还是活着的,就歇在桌子上。”小孩强调道,“他给弄死了。”

闻时等了很久,面前的人终于又开了口:“那这两枚石头呢,也是他扔的?”

那个小孩不吭声了。

那人又问道:“你怕他?”

小孩犹豫了一下,说:“怕……”

面前的人似乎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闻时听见他温温沉沉的嗓音从头顶响起:“山下的话那么好听,你胆子又这么点大,何必在这呆着呢?多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