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香炉上轻烟袅袅,气氛更静了一分。

“延龄。”

谢琢停下笔,起身施礼:“陛下。”

咸宁帝笑问:“听说你和武宁候相处得不错?”他停下来算了算,像是操心子侄交友的长辈,“也是,你和驰风正好同龄,应该很有话聊。”

谢琢好像完全没有受到殿内紧张气氛的影响,自然回答:“臣这几日都没见过武宁候,倒是前些日子在天章阁时,武宁候找过臣。”

咸宁帝似乎颇有兴趣:“哦?驰风找你干什么?”

“武宁候看话本时,有几处不懂,掌院学士繁忙,便让臣代为解答。”

“看话本都看不懂?”咸宁帝笑着反问了一句,又忧心地感慨,“驰风还真是荒废学业,成天不知道跑哪里野去了。”

话是这么说,却不见半分恼怒。

说着,咸宁帝注视一身绯服的谢琢,清楚能入翰林院的,都是当世的青年才俊,自有傲气。现在被陆骁拉着去解释民间话本,心里必然多有屈辱。

但他没提这茬,只道,“济川将他这个小儿子交给朕,眼看着朕也要管不住了。下次驰风若再有不懂的地方,还要延龄多费心。”

谢琢滞了片刻,才回答:“能替武宁候解惑,是臣的荣幸。”

咸宁帝很满意:“嗯,延龄受累。”

这时,高让脚步轻巧地从殿外进来,回话:“大殿下初时不肯回去,奴婢劝了又劝,好歹劝动了。”

咸宁帝脸上的笑淡下来,转而问谢琢:“此事延龄怎么看?”

高让弓着背,也暗暗朝谢琢打量了一眼。

“父母为子,子孝父母,大殿下不忍陛下辛劳,是为纯孝。若有不妥之处,也是周围下臣引导失当,想来非大殿下本意。”

高让收回视线。

陛下问得宽泛,若回答不慎,一不小心就会被贴上大皇子一派的标签,或者被划到对面二皇子那边。

这位谢侍读却将大皇子看京畿守军校场演练这件事,缩到了父子亲情的范畴中,降低了整件事的政治意味。

在夸赞大殿下孝顺的同时,又指责了大皇子一派的大臣“引导适当”,可谓片叶不沾身,一碗水端得平整,表明自己不亲大皇子一派、完完全全只效忠陛下的立场。

同时,陛下此番发怒,意在警告大皇子谨守本分,没有把事情扩大的意向。谢侍读这番话,正好给陛下递了台阶。

高让不禁在心里评价:论猜测圣心,这位谢侍读可真是准。

咸宁帝搁下手里的折子,动容叹息:“延龄啊延龄,事情发生到现在,御案上折子都堆了几十本,却只有你是在体谅朕这个做父亲的心。

君父君父,他们都见朕是‘君’,却不想,朕也是父。朕当真生大皇子的气?不过是气他将近而立,依然识人不清,思虑不全。”

谢琢也动容道:“臣幼时失怙,一直羡慕别人有父亲教导。大殿下虽有疏漏,但有陛下在旁,臣欣羡不已。”

文华殿这番对话,不多时便传到了大皇子李忱和文远侯罗常的耳里。

文远侯坐在椅子上,捋捋胡须:“这个谢延龄不错,有他此番在陛下面前替你周全,你明日再去文华殿前跪上一跪,只说有负陛下期望,让陛下百忙之中,还在为你这个不孝子劳心,这事应该就翻篇了。”

李忱穿着皇子常服,长相肖母,眼睛跟文远侯有几分相似,眼尾都有些微的下垂,他仍旧忐忑:“舅舅,这样真的能行?还有就是,婉婉的父亲可会出事?”

婉婉正是大皇子妃的闺名。

“照我说的做,记得明日在陛下面前,哭得情真意切一点。”文远侯喝了口茶,“至于你那个岳丈,这次的事惹了陛下不快,总要有一个人担着圣怒。谢延龄已经把你干干净净地捞了出来,而你那个岳丈当然不可能没事,但你也放心,最多不过贬官罚俸,出不了大事。”

见大皇子仍有犹豫,文远侯放下茶杯,正色道:“殿下,皇子妃可以再娶,岳丈也可以再换,最重要的,是要保全你、以及陛下对你的喜爱和信任。”

大皇子握了握手指,定下心:“舅舅,我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