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闭了闭眼,沙哑着嗓音,缓缓道,“我父亲在位时,他们忌惮他位高权重,挡了他们的路、占了他们的利益。等我父亲进了诏狱,他们又怕他死的不够彻底,有再颠覆他们的机会,硬生生割了三千多刀才放心。”
见谢琢说完后,没有再睁开眼睛,明显此时不欲见人,宋大夫收了药箱,给葛武使了个眼色,一起出了卧房。
葛武紧紧握着刀柄,骨节作响,每一步都踩得很重:“我替公子去杀了那些恶人!”
宋大夫轻轻叹了声气:“我倒希望这些恶人多活几年再死,苟延残喘也给我留口气。这样,说不定公子会觉得,自己有活下去的理由。”
说完,一脸看无脑武夫的表情,斥道,“收好你的刀,公子心中自有谋划,你,跟着我去馆里抓药!”
葛武被瞪得没脾气,赶紧收了刀:“哦,好!”
宋大夫给谢琢看了十几年的病,用药已经十分精准,服了一剂药后,热就退了下去,到下午,谢琢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傍晚,葛武一板一眼地转达宋大夫的话:“公子,宋大夫吩咐了,说您吃了东西要多走动,不然不易克化,晚上也容易腹痛。现在天还没黑,要不要出去走走?”
见葛武连厚披风都拿出来了,谢琢没有拂他的心意,接过来系上:“你说去哪儿?”
葛武想了想:“虽然衡楼没进洛京,但昌叔之前把千秋馆开到洛京后,又把卖头面首饰的琅轩也开了进来。我们要不就去琅轩?昌叔前些日子不是在信上说,您有时间可以去琅轩看看吗,而且那边夜市繁华,人多热闹。”
谢琢无所谓,以一根云纹锦带束起头发:“嗯,走吧,那就去琅轩。”
琅轩是一栋两层木楼,在新昌坊和乐台坊交界处,正门朝着朱雀大街,最是热闹不过。
谢琢下了马车,在葛武说话前,就自觉地紧了紧披风:“热已经退了,无碍。”
只是他刚踩上地面,就听见有人叫他:“前面可是谢侍读?”
谢琢循声看过去,发现说话的人前些日子才见过。
本应该躺在家里的文远侯世子罗绍坐在轿椅上,由两个人抬着,每每有路人朝他望来,或是小声议论,就会有仆从去驱赶。
他以一种从上至下俯视的角度,打量谢琢,开门见山:“听我爹说,你在陛下面前替我说话了?”
谢琢施礼:“下官不敢居功,下官不过是将所见所闻,尽数告知陛下,不让陛下被人蒙蔽罢了。”
双眼眯了眯,罗绍哼笑一声:“不错,就是要这样,你我身为臣子,可不能让陛下被奸人骗了。”他手搁在大腿上,拍了拍,“我回去会跟我爹说说的。”
他没指明是说什么,只等着谢琢的回答。
谢琢没有抬眼:“下官先谢过世子提携。”
“嗯,好说。”罗绍穿着宝相花纹锦袍,上半身朝谢琢的方向倾了倾,“陆家啊,可是走在河边,自身都难保。我们罗家可不一样,谢侍读,眼光不错。”
说完,像是觉得赢了陆骁一局,笑着挥手让轿夫将他抬走,很是得意。
等人走远,葛武小声道:“这个文远侯世子,腿都被小侯爷踩断了,怎么就好意思出门上街来了?”他又有些迷惑,“不过公子,你刚刚跟文远侯世子说了什么,怎么感觉他看起来很高兴?”
谢琢远远看着罗绍离开的方向,琅轩门口挂着的灯笼映在他的侧脸,勾出一线暖黄,可他眼底却如冰凌,似有冷光。
“走吧。”
另一边,沈愚系着他满缀宝石的新腰带,昂首阔步,格外自信。又跟陆骁闲聊:“文远侯也真有脸,罗绍一天到晚让人抬着满洛京到处溜达,他却跑到陛下面前哭诉,说他儿子天天躺在床榻上,痛得抱腿哀嚎。我爹当时正好在文华殿,听见时,好歹忍着没翻白眼。”
陆骁没怎么把文远侯父子两个放在眼里,只问:“梁国公今天进宫了?”
“没错,我爹进宫去请安,顺带给陛下送了只鹦鹉,那鹦鹉说‘陛下万安’和‘天下太平’说得可顺溜了,肯定能把陛下夸得开开心心!”
沈愚夸完鹦鹉,又把话题拐回来,“我爹回来说,罗常那个老匹夫,惯会撒谎蒙骗,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下次让驰风干脆把他儿子两条腿都踩断!”
陆骁嘴角浮起笑:“行,告诉国公,驰风记下了。”
两人停在琅轩门口。
陆骁抬头看了看招牌:“阿蠢,确定是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