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三合一

他身后带着数百个全副武装的军士,来到宴客厅外,立刻各自排开,将宴客厅围得水泄不通。

桓瑾高大的身躯将官袍撑得鼓起,浓黑的剑眉加上一路连到鬓角的络腮胡,龙骧虎步,行走间的神色如同一头顾盼的雄狮。

“总督大人!”

“下官见过总督大人!”

在外等候的官员见了他纷纷行礼,然后如同海水从中间分开。

桓瑾的目光却从始至终都没有落在他们身上。

在这头雄狮眼中,他锁定的猎物就只有付鼎臣一个,甚至那三个站在付鼎臣周围的守卫也没能入他眼底。

被这绝顶武将级的气势一激,三人都忍不住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见他独自进了宴客厅,他们才堪堪把手移开。

当这位封疆大吏前来赴宴,不管是州府官员也好,那些全副武装的军士也好,都被留在外面。

毕竟在狮子面前,鬣狗没有动的余地。

冷汗从三人的背上流下。

听付大人说了声“退下”,三人才往远处站了站。

桓瑾在桌前停住脚步,一开口,声音就低沉如猛兽:“本官忙于繁务,白日没能来接钦差座驾,现在才来,还请付大人恕罪。”

付鼎臣坐在原位,仿佛外面那些甲胄兵器、刀光剑影他看不到,桓瑾身上的杀气他也看不到。

他抬起了一只手,随和地请桓瑾入座,道:“江南水患向来是朝廷的一块心病,桓总督是为民而忙,我没有什么可怪罪的,坐。”

桓瑾在他对面坐下,整张圆桌上就只有他们两人。

明明比前一刻不知空旷多少的宴客厅,此刻却让人觉得里面的气氛不知紧绷到了何等地步。

站在稍远处的护卫三人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跟雷声,感到背上汗重湿衣。

两人静坐良久之后,一阵撕天裂地的雷声在天上炸响,电光照亮了整座楼外楼。

桓瑾盯着付鼎臣,这才再次开了口:“这一趟,付大人不该来。”

付鼎臣没有说话。

留下来护卫他的三人却是头皮一炸。

——桓瑾竟然装都不装,就这样图穷匕见!

但实际上,桓瑾并不是个粗莽的武夫。

如果今日来的是其他人,他绝不会这么直接。

今夜他来,其实有着两个原因。

第一就是阎修没有如期归来。

如果漕帮那边顺利的话,那他今日就该回来了。

可他逾期了,说明他失败了。

第二是京城水师的动向太过明显,毫无掩饰的意思。

这说明了这位钦差大臣的态度强硬,无法回旋。

付鼎臣是何等的聪明,知道水师下江南的动静无论如何都瞒不过桓瑾,索性就不瞒。

战船疾驰在江面上,就是为他造势,他展现出了自己的强硬姿态让人看,等待着坐不住的人过来给他传递消息。

桓瑾的人加以监视的那些盐商里,昨日就已经有人跑了。

就算今日还没有跟付鼎臣见过,相信很快也会见到。

所以,他其实没有别的选择。

只能直接撕破脸,只能先下手为强。

雨点打在琉璃瓦上,仿佛要将这瓦片都打碎。

这像雄狮一样的男人以一种看值得敬重的对手的目光看了付鼎臣片刻,才道:“既然来了,那付大人觉得这个结果如何?

“——江南水患,钦差大人忧心百姓,去堤岸视察,不小心失足落水,命丧江河。消息传出去,万民哭送,朝廷追封,帝王亲自为你写下祭文,立碑江南,英魂永镇运河。”

这般威胁、这般毫不掩饰的杀意迎面扑来,让站在后方的三人脖子上寒毛倒竖,直想要冲上来,却被付大人一个手势制止。

付鼎臣放下了手,到此刻,他仍旧没有受到死亡胁迫的惊慌、恐惧跟愤怒。

他神色如常,只是问道:“我始终有一事不明,桓将军。”

听见“桓将军”三个字,桓瑾眉目不动,只道:“付大人但问无妨。”

付鼎臣不解地问道:“桓将军战功赫赫,深得朝廷重用,陛下宠幸,贵妃在宫中既得宠,而且又育有一子。眼看桓家荣宠不灭,为何你还要走到今天这一步?”

“为何?”厅中火光映亮桓瑾的面孔,映亮他黑沉沉的双眼,他低沉地重复了这两个字,自嘲一笑后说道,“付大人虽出身寒门,但终究也是贵子,自是不懂的。”

明明是无比肃杀的场合,但在此刻两人对谈时,气氛却缓和下来。

毕竟敌人去掉一笔,就是故人,同朝为官,哪怕阵营不同,两人也曾经对对方有过佩服。

“我出身西北大族,但父亲战死,剩下孤儿寡母,生活不易,钱财也被族中的人侵占。我从小过的是寄人篱下的生活,妹妹想要个小玩意都买不起,更别提是其他。

“从那时我便想,如果有朝一日登到高处,手握大权,就要为我的子孙打下万代基业,打下别人都侵占不了、也难以想象的财富。

“贵妃在宫中得宠,如果她没有养育龙子,我应该这样做。

“她养育了龙子,我更应该这样做——否则来日八皇子要争夺大统,我这个做舅舅的有什么可以帮到他?”

他的话回响在雨声中,外面的人全都低着头避耳塞听,不敢去听总督的声音。

付鼎臣听完却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也有自己选择的路,但桓将军你错就错在不该为一己之私动摇国本,让江河里多了那么多无辜亡魂。”

如果不是他在江南倒行逆施,做得不留余地,就算有一星半点的消息传回京中,景帝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会答应让他付鼎臣来江南彻查,行使钦差之职。

桓瑾的眼睛里映出烛火的光,却照不亮底下的黑暗。

他说道:“他们在水里不会孤单,我很快就会送付大人你下去陪他们。”

此刻,他想到先前付鼎臣被外放到旧都,本该在云山被马元清所养的马匪劫杀,可他却逃了过去,然而现在看,他终究还是要死在他该赴任的江南、该镇守的旧都。

或许,人的命运皆有定数。

桓瑾想着,便打算让人进来动手,可本该清静的外面却吵嚷起来。

他动作一顿,听见两个声音在交替着道:“你们谁啊?连我们公子爷的路都敢挡!”“让开!”

桓瑾看向付鼎臣,见这位付大人从自己进来一直没有变化的神色,此刻终于起了波澜。

付鼎臣原以为风珉离开,看到这边的动静应当会躲开,没想到他又回来了!

桓瑾坐在原位,略一侧头,挥手让他们放行。

付鼎臣瞳孔一缩,立刻沉声道:“你疯了?”

桓瑾转头看他,再平静不过地道:“就算是忠勇侯之子,跟来了,看到了不该看的,也得死。”

“公子爷到了——诶诶诶,慢点慢点!”

姚四跟贺老三扶着下盘发虚,一副出去一趟不光没有醒酒,甚至在外面喝了更多的风珉从外面进来,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在经过刚刚拦路的人面前时,姚四还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脸:“睁大你的狗眼看好了,谁敢拦我们小侯爷?”

在他们身后,两个作着楼外楼小厮打扮的少年低着头。

他们手里各捧着两节枪杆跟枪头。

都知道那是风珉不离身的银枪,也没人阻拦。

等看这行人进去之后,那些州府官员才交换着眼色: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

这个纨绔子弟要是一直不回来,总督大人兴许也就放过他了,现在回来,不就是要跟钦差大人一起做江下的亡魂吗?

“不用扶……”

一进门,风珉就拒绝了搀扶,把两个护卫推开。

他醉眼朦胧地抬起头,见到空了的宴客厅还有背对着他坐的桓瑾,俊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是……桓总督?”

他下盘虚浮地走近,一手撑在了桓瑾手边的桌上,笑着向付鼎臣道,“付公……呵呵,付公面子大,桓总督事情一忙完就……披星戴月地赶过来。”

陈松意跟游天站在离他不远处,看他演技精湛地演着一个醉酒的纨绔。

向付大人说完这句话,风珉又打了个酒嗝,笑呵呵地转向桓瑾,撑着桌面倾身向他。

“我听闻……桓大人在军中时,向来称大齐第一武将。”他一边说着,一边站直了身体,又打了个酒嗝,不带半点正经地道,“我早就想向桓大人请教了——”

话音落下,他伸手一招。

众人就见到那两个楼外楼的小厮将手中的两节枪杆一拧一锁,抛了过去。

风珉伸手一接,再一对一锁,银枪成型。

他仍旧醉醺醺地说了声“请指教”,然后一改先前的醉态,迅疾如电地出了枪!

银枪朝着桓瑾突刺而来,枪头如毒龙旋转,一点寒芒直取心脏!

桓瑾冷哼一声,伸手在桌上一拍,碗碟酒水瞬间飞起,随着他衣袖一扫朝着风珉砸去。

“总督大人!”

“大人小心!”

见厅中惊变骤起,门外的甲士顿时神情一肃,扫开官员朝着里面冲来。

付鼎臣身边的三人动作迅速,在公子爷跟桓瑾交上手的瞬间就立刻架起了付大人,带着他迅速退到了角落。

风珉一枪挑飞了圆桌,桌面旋转着飞向角落。

两人伸手把桌板按了下来,挡在了付大人面前,以免弓箭手放箭。

跟桓瑾交手的瞬间,风珉就感到了这位顶级武将的不凡。

他的功夫不光是在马上,到了战场之下,他的掌法也是无比凌厉。

离开战场,没有让这头狮子的力量退化。

拍在枪杆上的力道仍旧让风珉的虎口被震得发麻。

精铁打造的鹰爪与枪身相接,一抽就摩擦生出金色火花,桓瑾一手戴着鹰爪,手上劲力一沉,就令风珉无法抽出银枪,只能选择栖身上前,单掌一拍,将银枪朝着前方推出去!

枪身与鹰爪摩擦发出刺耳声响,长.枪犹如银色蛟龙脱困,再次被主人抓回手中。

而桓瑾也没有让他好过,在风珉飞身夺枪时,一爪抓在他的腿上,爪尖陷入血肉里。

风珉在半空中一个旋身避开。

落回地上的时候,左腿上已经有鲜血渗出。

他落地站稳,哪有半点喝醉的样子?

这却不令桓瑾惊讶,他依旧八风不动,便是忠勇侯本尊来了,他也不惧。

他浓黑的剑眉下,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风珉,伸手折起了袖子,有血珠从鹰爪上滴落,染上绯袍:“虎父无犬子,忠勇侯有个好儿子。”

像京城的王公贵族,生出来的全是废物,他看不惯。

风珉在他们当中,简直像夜里的萤火虫一样耀眼,又格格不入。

在那如潮水般冲进来的脚步声中,桓瑾五指成爪,再次攻向了风珉:“可惜越有出息,就越容易让父母伤心!”

风珉冷笑:“这话说早了!”

然后再次执枪朝他迎了上去。

“全部杀光!”桓瑾头也不回地向要冲进来的军士命令道,“不留活口!”

“是!”

圆桌后,老六探出了头,满面焦急地看向跟桓瑾打得不可开交的公子爷,再看向在门边要去挡人的老三跟老四,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让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两个随着公子爷他们一起进来的小厮,其中一人突然出手,一把药粉向着前方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