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天台的风很大。
这并不算长的半年间,陆梦婷来过这里无数次。
不过,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深夜。
每一个煎熬而难以入眠的夜里,陆梦婷都会偷偷从宿舍里溜出来,爬上楼顶的天台。
什么也不做,只是吹风。
夜里的风总是很冷,尤其是冬天的夜里,但陆梦婷却自虐而又执拗一般觉得,这样的冷风,能够吹走她身体上的一部分肮脏。
明明去年九月,她刚刚进入雅深音乐学院的时候,一切都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时候的她,每天都活在欣喜中,因为能够考取雅深音乐学院的研究生,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她以为一切都站在一个崭新的起点上——
在热爱的学校,学热爱的专业,一心为冲一个专业大奖而准备论文,闲暇时候可能会谈一场校园恋爱,或者只是和好姐妹们一起吃喝弹琴…
对了,她还有个看起来很有精英气质,年轻有为的导师,名叫钱书。
虽然其实,她心里更喜欢钱老师隔壁的那位沈老师,沈老师更帅,性格更开朗,很爱笑,从不端老师的架子,还天赋斐然,弹出来的每一首曲子,都是那么充满技巧,却又饱含感情。
陆梦婷还曾经看见过他和他名下的学生们相处,学生们会满脸笑意地,叫他“沈哥”,更有大胆的男生,会干脆同他像好兄弟般勾肩搭背,那真可谓是一种亦师亦友的关系。
陆梦婷觉得很羡慕,但同时也知足,因为钱老师也已经很好了。
毕竟有句老话说得好,知足常乐。
只是,那时候的陆梦婷还完全不知道,钱书根本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钱书最开始表露出不对的时候,其实还打着喜欢上她,追求她的名义,会请她吃饭,送她小礼物,在她准备那篇冲专业大奖的论文时候,也给予了一定理论上的指导。
但陆梦婷只把钱书当老师,所以明确拒绝了他。
那时的陆梦婷,还天真以为,到这里,一切就可以按下暂停键,他们依然是普通的师生关系。
然而,在被拒绝后不久,钱书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卸下了平日里精英般的伪装,露出了近乎地痞无赖的一面——
他会频繁叫陆梦婷单独去他的琴房,如果陆梦婷不去,确实有课的时候倒还算好,如果是躲在宿舍里,钱书就会跑来她的宿舍楼下堵她!
学校里,老师叫自己熟悉的学生单独去帮忙之类的,其实是件非常寻常的事情,尤其是沈老师的学生,都不需要沈老师叫,他名下的学生都天天自发往他琴房跑,而像陆梦婷这样,躲着自己直系导师的,那确实是少之甚少,陆梦婷怕被其他同学看出不对,只好随叫随到。
最开始时候,钱书倒还算收敛,最多就是在陆梦婷弹琴的时候,会揽一下她的腰,摸一下她的手。
陆梦婷心里恶心不已,却只能艰难忍耐。
可渐渐的,钱书竟越来越变本加厉!
直到一个晚上,在琴房里,钱书竟然粗暴撕扯开了陆梦婷的衣服,要强迫她做那种事情,陆梦婷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她奋力推开了钱书,冒着和自己导师闹翻,很可能会影响学业,同时很可能被全校同学当作话柄的风险,也毅然要离开钱书的琴房。
然而,陆梦婷没想到的是,钱书这个禽兽,竟还能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那个时候,距离那项专业大赛,已经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陆梦婷苦心准备良久的论文,也终于进入尾声。
那大概是她那段时间,唯一的希望与期盼。
然而…
然而至今,陆梦婷耳边,都依然能回想起,钱书犹如恶魔一般的声音!
钱书在她身后,环住了她的腰,贴在她耳边,嗓音阴冷如毒蛇:“梦婷,想跑是吗?可以跑,只是,你前脚跑出这个门,后脚,你的那篇论文,就再也不会署你的名了,这样的话,我可爱的小梦婷,你还想跑吗?”
当时听到钱书的话,所感受到的彻骨冰寒与毛骨悚然,对陆梦婷而言,至今都依然清晰如昨,仿佛深深为她打下了再也洗脱不掉的烙印。
陆梦婷下意识又攥紧了拳,离天台的边缘,又更近了一步。
其实那还不是最绝望的,在那天之后,陆梦婷就已经为了保住自己的心血——那篇冲奖的论文,而不得不完全,贩卖了自己的灵魂与身体。
陆梦婷想,就这样算了,就这样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下去,只要钱书不再阻拦她的学业,只要坚持到毕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但是直到前天!
前天,如果她没有为了心中那残存的可怜的希翼,轻易听取,那张匿名纸条上的蛊惑…
那么,沈老师,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是她,都是她的错!
是她早已如一滩烂泥,却还妄想获得新生!
论坛里那个陌生人说得没错,像她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上?!
陆梦婷闭上了眼睛,张开双臂,感受天台上的猎猎大风。
她想,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体会,风拂过发梢的感觉了。
不知死了之后,再见到沈老师,是否能求得他一个原谅…
-
陆梦婷所在的女生宿舍楼下,此时已聚起了很多学生。
惊呼的,担忧的,议论的,单纯看热闹的…
什么样的都有,喧闹不已。
闻冬鼻尖更是充斥满了混杂的种种味道。
“听我说,”唐初气都没喘匀,一边动作飞快,替闻冬和季凛解开他们刚刚没来及解的手-铐,一边飞速交代道,“阮甜跟我在楼下,先找保安疏散聚集人群,我打电话叫消防的兄弟们过来帮忙,季老师和小闻先生上去,我知道很难,但是希望你们能够尽力,尽力稳住陆梦婷,至少坚持到下边的气垫铺起来,可以吗?”
没有多余说话的时间,闻冬和季凛简略一点头,转身大步奔向楼里,又听唐初在身后沉声喊了三个字:“拜托了!”
两人脚步不停,转瞬间背影已消失在楼梯间。
唐初飞速拨通了消防救援的电话:“喂,这里是雅深音乐学院…”
推开天台门的时候,闻冬感觉自己嘴里,已经泛起了铁锈般的血腥味,胸腔内心脏跳得异常活跃,近乎要直接从嘴边飞出去。
陆梦婷就站在天台的边缘,听见声音,她回头看过来。
大概是艺术院校,这楼的设计也有两分精妙,连宿舍楼顶的天台,都不是普通的大平台。
它一半是普通的平台,是所谓的“半层楼”建筑,平台边缘,有排大约半人高的围栏。
围栏那侧,则垂直连通一条最多一人宽的廊道,廊道的尽头,便是整栋楼的边缘,依然是只有很窄的,一人宽的廊道。
大概是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从中间的围栏翻过来,因此这侧为了美观,垂直的这边廊道上,两侧还有护栏,平直的那条,两侧则没有任何遮挡。
而陆梦婷,现在站的位置,正是两条廊道的交叉之地。
看到闻冬和季凛的时候,陆梦婷这一次,倒是没再把他们认成钱书,但依然警惕异常,整个人又肉眼可见抖了一下。
充斥在闻冬鼻尖的味道很不好闻,浓重的苦涩与灼辣交织,像是加了过度佐料的怪异中药。
很显然,陆梦婷现在悲伤过度,也惊恐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