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第 240 章

反派之妻 枝呦九 4667 字 2022-09-22

他闭目,声音突然哑了哑,过了一会,才艰难的开口,“后来,你我好似水火,我想了很久,突然明白,从一开始,这份师徒之情,父子之意,都是我的算计,算计来的东西,终究是假的。所以,它逝去的时候,我也不能强求。”

“即便是亲生父子,也是倒戈相向。又怎么能强求,你能偏爱于我。”

“——老天自有因果。”

沈怀楠深吸一口气,“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能够重来,娶了邵衣,生了儿女,便是老天对我最大的恩惠,再多求,也无果。”

桑先生眼眶红了红,但是只一瞬间便又生气起来,“说一千道一万,你我都知晓,你终究是成了个人人可骂,人人可打的奸臣。”

“奸臣——”

沈怀楠嗤笑:“何为奸臣?几十年前,你们叫澹台老大人也是奸臣,可后来你见着他,不也是恭恭敬敬的么。”

他突然想到,女帝登基的那时叫了他去御书房里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

因着他的功劳,因着邵衣在,可以任由他选。

沈怀楠没有迟疑,他选的依旧是这条路。

“之前,是先帝父子给了臣这条路,不过如今,是臣想做权臣,想做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权臣。无论是世人眼里的奸臣还是忠臣,我都愿意。”

他道:“党派之争罢了,世家那边陛下不喜,我便愿意继续为陛下想要的臣子们开辟出一条进京之路。”

当时女帝看他的神色复杂,但也没有拒绝。他想,他虽然不是女帝喜欢的纯粹之人,但也应当是把好用的刀。

回去之后,邵衣抱着他半天没说话,他知道,她心里难受。

但是他也不能一直靠着她跟女帝的情义一路高升。

他终究有自己的路。

他的路,向来走得艰难。

沈怀楠低头,声音沙哑,好像坠了千层的铁。

“不过先生,我这一生,确实渴望过父母之爱。虽然你现在对我厌恶至极,但曾经我能感受到,你也有过为人父的爱意倾注在我身上。”

“有那么一瞬,便够了。”

“即便如今,这份情义早已经消逝,但只要想到,我也曾得到过这种东西,不是一生……不,不是两辈子都无从知晓那种被关怀的滋味,便也释然了。”

“先生,我确实要多谢你的。”

桑先生心情复杂,他知晓自己要死了,但是死之前,没有骂成沈怀楠,反而被他一顿抢白,明明是一个奸诈之人,却把自己说成了小可怜,实在是不知耻。

他知晓沈怀楠自幼能说会道,自己十个人也抵不过他,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他确实如同沈怀楠说的一般,写了一封遗书,指责沈怀楠想要谋害于他。

刚刚沈怀楠既然说了,那说明遗书也送不出去了,他索性直接躺平,麻木的道:“你毒杀了我可以,放过和光吧。”

他道:“他不知情,也从未想过害你。”

“至于我……”

他艰难的看向沈怀楠,“你也不要恨我,我自幼学的是忠君之道,学的是妇人不该坐镇朝堂。”

“我学的是人不该贪赃枉法,学的是做人应该慈悲为怀。”

“如果不是我这般的心,当年也不会救你了。”

沈怀楠点头,“是,所以我也不恨先生。先生救我一次,养我十年,在你看来,是该以命相报,辞官在家,不入庙宇。”

“我没有答应先生,便为不孝,先生厌恶于我,也是人之常理。”

桑先生听见这话,突然就笑了。

他道:“沈怀楠,你看,你很清楚。”

他闭上眼睛,摇头道:“你这般的人,过于清醒,为了一己私欲不折手段,死在你手上的人不少,将来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所以,便不要装可怜。听你说可怜两字,我便觉得世上之人,皆是狼心狗肺之辈。”

他眼睛再没睁开过。

到底,临死临死,他也没有说出一句好话。

沈怀楠披麻戴孝,折邵衣跟在他身侧,紧紧的扶着他。

他跪在一侧,道:“无事,先生跟我的师徒之情,早就在这些时日里消磨干净了。”

他也不是很伤心。

他只是……

只是怎么说呢……

他想了想,道:“我确实,是个无情无义的自私之人。先生临死之前,我都没有说上几句好话,反而是用话扎他的心,想在他这里求得一句好话,这般即便先生死去,我的心也会好受些。”

沈怀楠看着棺木,怔怔道:“先生也是狠心,临死了,也不给我留一分宽恕。”

折邵衣瞬间就眼眶红了。她低头,道:“世间缘法,强求不得。”

沈怀楠:“果然,无论多大了,都要寻求一份偏爱,受了委屈,便要说一说。”

他转身,看见了哭得死去活来的折和光。

折邵衣也看见了,她跪在地上,“他们感情倒是好。”

沈怀楠嗯了一句。

晚间的时候,他穿着孝衣出了偏门,那边正有人等着。多晴站在一边,“这是给桑先生送信的。”

沈怀楠:“先打,招了的话,就断条腿送去南边,要是不招,先饿着,等先生头七过了,就打死。”

他用帕子擦擦手,在跪着的人惶恐的眼神中把帕子又慢条斯理的放回去。

“你们杀人的时候,把人带远点杀。先生如今死了,谁知道会不会在哪里飘着看,别惹怒了他。”

他抬头,看着空中道了一句:“先生,您若有灵,便去看看多晴审问他,看看这背后是他们脏,还是我脏。”

党派之争罢了,都不是好人。

沈怀楠回去,继续跪着烧纸。

折邵衣问他,“怎么了?”

沈怀楠摇头,“没事。”

“抓了个宵小之徒,让多晴审问呢。”

第二日,多晴打着哈欠来,笑着道:“大人,您可真是神了。昨晚那般吓唬了一遍他,晚间刮一刮风,他都觉得是桑先生回来了。”

沈怀楠摇摇头,“不是。”

多晴:“啊?”

沈怀楠:“我是真的,希望先生能看一看,看看这些骗他的人。”

多晴半天没回神。想了想,白日里没审问,晚间又继续去审。

一边审问,一边打,还一边给桑先生烧钱纸,上香,一阵邪门的风过,多晴啧了一句:“真是……”

再一看,那人已经被吓得尿裤子了。

他道:“胆子这般小,怎么就敢作恶。”

七天停灵,发丧,桑先生入了坟墓。一切风平浪静,只有少数人知晓,要是没有察觉,此刻,沈怀楠便有了一个欺师灭祖之名。

折邵衣松了一口气,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了一种桑先生死了也好,这样就不用整日里担心他作怪的心思。

但这份心思不能为外人言,只做菩萨心肠,“可怜先生一辈子……”

沈怀楠瞪她一眼,“说人话。”

折邵衣小心翼翼的上前拉着他的手,“可还伤心?”

沈怀楠摇头,“不伤心。”

他道:“我要走了。”

他不能久留。

折邵衣哎了一句。

等人走了,她才烦心的回家,跟小花道:“最近是不是又有人参你阿爹啊?”

小花嗯了一句。她在阿姐那里的时候看见参阿爹的折子了。

其实她看了那么多折子,无非就是两种。

第一种,阿爹结党营私。比如说,阿爹在地方上的时候,竟然笼络当地的富商之子,一个商户子,竟然给他庇佑,让他得掌一户之权。听闻那商户子是个杀兄杀弟的罪人,只是没有证据罢了,只要有证据,便要被杀头之人。

这种人得了重用,为什么?无非就是沈怀楠收了不少银子。

第二种就是说他排挤异党。但凡不认同他的人,他要么贬官,要么杀了。

“还说阿爹看不起读书人,倒是喜欢那些小官小吏。”

折邵衣:“放狗屁!他们自己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小花唉声叹气,“阿娘,姨母是陛下,阿姐是公主,你是尚书,为什么阿爹还会被这般欺负。”

折邵衣坐在凳子上,“天下悠悠之口,不可能堵得住,我们只能做到你阿爹能一直赢。”

小花低头,“哎,阿爹真可怜。”

她问阿娘,“为什么不给阿爹一条更好走的路呢?姨母和你明明可以做到的。”

折邵衣就愣了愣,然后道:“你阿爹……你阿爹一直都……都走在泥泞的小道上。”

“他跟我不同,我一路有人护着,他没有。所以,他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有一天,他踏足不了大道。”

小花不理解,“什么意思?”

折邵衣捡着她能听懂的一句话道:“因为,我在他认为的大道上。”

“所以,他要来跟我相遇。”

“我不能停下来,他就不能停下来。”

她沉沉的道:“世人说夫妻,都说鸳鸯齐飞,双鱼戏水。但是鸳鸯与鱼不同行,两条道上的人,不能在一个地方停下来歇息。”

小花有些心疼的看向阿娘,“阿娘,那阿爹就要一直这般吗?”

折邵衣却道:“小花……你没有发觉,你阿爹耀眼如灼灼夏日吗?”

她笑起来,“你阿爹,在走自己的路。他虽然是为了我,但是他走的,是他自己的路。即便艰难些,但是他如今,比之从前总觉得自己是个灰扑扑的人,现在,他开始发现自己耀眼了。”

世人的评价如何,他不在乎,当他觉得他可以走在阳光之下时,他就已经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