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

裴洪生没见过这样的裴与墨。

这个孩子总是清醒的,冷漠的,阴郁的,眼睛里藏着凌厉的刀子,可以轻易就划破粉饰在堕落和丑陋上的锦簇花团。

从不曾这样温和地藏起锋芒。

分明还是夜色中深沉的潭水,却映着点点柔软的波光。

裴夫人倒总是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像看什么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在近乎恍惚的绵长疼痛中,裴洪生如同蝼蚁般缩在地上,看着和自己并不相似的裴与墨,难得短暂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人生。

比起他,裴与墨其实更像裴家上一任家主,也就是裴洪生的母亲。

那是个独断而强大的女人,早年丧夫,近乎冷酷地养育着唯一的孩子,承担起一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

软弱地活了二十多年,再遇到了裴与墨的妈妈。

说来可笑,裴洪生有过太多情人,以至于他一时竟想不起她的名字。

只记得是个小镇姑娘,穿着棉布做的白色裙子,手腕上系着新鲜的茉莉花,裙摆带着若有若无的香。

血腥味从舌尖呛出来,遮挡住鼻腔里一闪而过的味道。

裴洪生终于察觉裴与墨动作间的不留余地,他沙哑着声音,挣扎着想逃,“…哪里对不起你妈,我娶了她…那样普通的女人,我生平第一次不顾母亲的反对娶了她,还不够对得起她吗?”

裴与墨垂眸睨他,“真的是这样吗?”

“你娶她是因为爱她吗?还是因为你懦弱,无能,只能从她的身上得到短暂的虚荣和满足?”

挂断了电话,他嗓音里的一点软重新凝结成尖锐的冰,语调却是平淡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和悲悯,古井无波。

裴洪生感到怨恨。

被母亲安排着一步步走完前半生的怨恨,年少时被同龄少女嘲笑时的怨恨,没有钱就失去朋友和情人的怨恨。

带着那样怨恨浇灌出来的愤怒,裴洪生怒瞪着裴与墨,“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我没有错!当初是那群绑匪绑架的你,是你妈自己流的产自己发的疯!你不找绑匪麻烦,为什么只抓着我不放?”

“是你要跟你妈走的,我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就算是你妈…总有人要掌控规则的!”

“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在你才生下来时掐死,就是居然容忍你长大!…”

他在地上趴着骂了很久,憔悴的白发和苍老的面容都不像是前几个月还有模有样的中年绅士,尖叫着控诉着,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不得了的委屈。

裴与墨移开脚,幽邃的目光落在裴洪生身上,像是乐于欣赏他的丑态,又像只是行使惩戒的无情无义的神。

等到房间再度陷入静默,才下颌微抬。

裴四飞快地跑过来,把一沓照片放在裴洪生面前细细码好,又飞快跑走。

视线触及照片上血肉模糊的一团,裴洪生“啊”地一声尖叫,浑身发软地往后弹,连身体再都不敢颤抖。

裴与墨心情颇好地解释道:“你口中的绑匪。”

当初那几个人受到庇护,远远地逃了,天南地北的并不好找,还是江老爷子帮忙寻到的踪迹。

诚然,他们如愿没有进牢房,但过得比在牢房里凄惨百倍。

裴洪生险些被吓破了胆,“放过我放过我,我再不乱跑了,还能来见你妈,我我我我离婚娶她…”

“我没有错我有钱我给你钱我是你爸爸啊…”

软泥般翻来覆去地,裴洪生一下怒骂一下恳求,他的胆子比裴与墨所料想得要小多了。

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裴四:“快叫护士来,他疯了。”

裴洪生抓住裴与墨的裤脚,嘶声:“我没疯!我没有!放我回去吧求求你——”

话音未落,护士们已然冲进来。

堵嘴的堵嘴,拿绑带的拿绑带,打镇定剂的打镇定剂,明明阵势极大,众人却全然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裴洪生目眦尽裂,将将要拖出去,才听得裴与墨淡淡道:“疯子,都是不承认自己疯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