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那时有多天真,现在就有多悲凉。

她只是阿娘不甘心之下,安插进皇室的一颗钉子,阿娘自负于皇室公主的身份,舍不得天家尊荣,宁愿拿她的幸福做赌注。

她记得那时候也是有人向阿耶提过亲的,那人官职不高,但是出身清贵,年纪轻轻考中进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她那会儿被富贵荣华迷花了眼,没法回头了。

李显对她很好,但是他同样对孺人韦沉香和郭氏好,还有府里豢养的歌姬、舞伎,平康坊的花娘,宫里的宫婢……他怜爱的女子,不知凡几。

她眼里揉不得沙子,奈何情势不由人,最终还是不得不含泪任沙子折磨她的心神。

李显曾经用真心待她,那时候她不知道珍惜。如今她想用真心挽回丈夫,丈夫却疑神疑鬼,怀疑她想使坏。

她是阿耶和阿娘捧在手掌心里娇宠长大的,傲慢骄纵,这两年开始学着收敛,脾气被一点点磨平,从前棱角分明的宝石,成了一块光秃秃的石头。

身旁的使女心疼她,偷偷抹泪,抱怨裴英娘害了她。

她冷笑连连,明白自小陪自己长大的使女也有异心了。

裴英娘不曾害过她。

阿耶说得对,她和阿娘落到今日的地步,全部是咎由自取。

当初她不该贪恋权贵,不该妄想成为下一个武皇后,不该挑拨太平公主和裴英娘,不该一而再再而三怂恿二圣为李旦赐婚,妄想把韦沉香送到李旦身边,为自己添一份助力……

圣人选中她为英王妃,对她抱以期望,她却任意妄为,所作所为没有哪一件让圣人顺心。

不仅害得圣人在武皇后面前失了面子,还连累阿耶受朝中同僚嘲笑。

太平公主和裴英娘曾经想过和她和平共处,她成亲的时候,姐妹俩欢欢喜喜叫她“阿嫂”,帮她扶稳歪了的花钗,扶她跨过高高的门槛。

她那时是怎么回应的?

她横眉冷对,想离间太平公主和裴英娘,然后一步步孤立太平公主——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做,长安的贵女们畏惧武皇后,不敢接近太平公主,她借机笼络了许多世家贵女,和太平公主打擂台。

小娘子们的争风吃醋,被她当成头等正经事,别人都长大了,只有她还活在十一二岁,以为阿娘是天地间最可靠的人,有阿娘,她可以什么都不怕。

阿娘和阿耶都走了,她去城外送别,和阿耶抱头痛哭。

阿娘不许她哭,上车之前,还紧紧抓着她的手,嘱咐她不能放过裴英娘。

她会不会受到连累,会不会被李显厌弃……这些阿娘通通没想过。

隔壁院墙传来几声娇笑,柔婉娇嗔中夹杂着李显憨厚的笑声。

他和韦沉香在池子里荡舟采莲,莲花早就开败了,是摘莲蓬的好时节。

赵观音拂去不知不觉爬满脸颊的泪珠,对传话的使女道:“把我的妆盒抬来,我挑几枝发钗,你亲自送去永安观贺喜。”

这个使女,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使女不敢问她为什么倚着栏杆垂泪,躬身应喏。

文武百官们确认赐婚的旨意是真,纷纷往永安观送贺礼,这不出奇。

但是连慈恩寺的大和尚都给裴英娘送贺礼,实在是……

她把礼单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啼笑皆非。

好好的出家人,婚嫁之事就别凑热闹了!

这天各家送礼的人刚走,武承嗣上门求见。

他想征询裴英娘的意思,武皇后暗示婚礼时新娘要从武家嫁出去,但是李旦显然不喜欢武家大宅。

他不敢得罪姑母,也不想得罪李旦,两难之下,只能来问正主。

裴英娘出嫁之后,永安观会彻底改建成道观和书坊,供文人墨客在此观阅图书,交流心得体会。从这里出嫁不大合适,怎么说也是出家修道,表面工作还是要尽量做足的。

难道真要从武家出嫁?

不止武承嗣发愁,她也犯难。

隆庆坊里,同样有人正愁眉不展。

圣人打开私库,让永安真师随意挑选珍宝的事传到相王府,冯德替李旦高兴,又有些为难,这到底是圣人嫁女呢,还是圣人娶媳?

圣人给未来的相王妃准备那么多嫁妆,郎主得拿出多少彩礼,才不会被人耻笑啊?

他抓心挠肝,等了好几天,没等到圣人传召李旦。长叹一口气,觉得圣人好像有点偏心:圣人坐拥天下,财宝享之不尽,怎么只让娘子随便拿,不召郎主去呢?

自己的嫡亲儿子成亲在即,让郎主也去私库搬几大车财宝,才是正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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