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夺目

‘……’

在得到对面那少年的回答之前,立夏先一步得到的,是源自于魔神的静默。

织田作之助似乎因面对突如其来的邀请而无措,又因思考而显得有些呆愣,于是周围一切安静,似乎连风都不再存在。

很少有、前所未有的安静充斥在立夏的周遭,仿佛做梦一样的回到了从未成为‘御主’的时刻。

只是个普通人的藤丸立夏,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着名为菲尼斯·迦勒底的救世机构,只是在这平淡的一天里路过。

云上传来飞机的轰鸣,这是他一天经历里最大嘈杂的声音。

他几乎以为自己从梦中醒来,回到过去。但这错觉持续所传递的时间非常短暂,短到只有几个呼吸――少年人听到了几乎惶然的悲鸣。

‘事到如今。’帕尔。

魔神发出嘶哑粗砺的声音,祂们触碰着他。

‘你还在试图拯救世人吗。’布提斯。

略带尖锐感的鳞游过少年人的颈侧,带毒的獠牙轻低耳语。

‘人类最后的救世主。’亚斯塔禄。

至上四柱之一的亚斯塔禄,在试图教会这人类的少年何为怠惰。

‘藤丸立夏。’盖提亚。

统括局语调冰冷,时间神殿里的兽睁开金色的眼睛。

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覆没了远在某个时间节点的少年,他知道那来自于‘祂’,有着仿佛颠覆太古般的愤怒。

千百只眼瞳在更高的纬度投以注视,他看到那贯联天地般庞大的魔神柱又收回眼神。

少年只驻足于云下,身后是明净的天空。

‘你能去哪里?’弗内乌斯。

祂们试图与少年辩论,自以为言辞尖锐。

‘你能带他去哪里。’赛共。

……

祂们似乎不再激于质问,呓语逐渐平淡,却又沉晦着暗潮汹涌的即视感,足触、黑雾。祂在少年人的手臂下穿过,勾起他的身体,那些肢触的末梢下,是人类少年因鲜活而鼓动的胸膛。

仿佛大地的脉搏,充满生命原初的活力。

立夏下意识挣脱,却只得到力的禁锢,祂们缠绕着一切。

于是他只去呼吸,一言不发。

如同沉静却也激昂的,无需以语言作为回应的答案――

[是的]

所追求之物是为救世。

‘因何而救世啊。’祂们追问着。

一次又一次蹭过少年,一次又一次盘卧,一次次的缠绕。逼问却又追寻。

――“只是,无法忍受。”

只是因为无法忍受,只是这样。

无论是为了‘活下去’,又或者为了回家而回归以往应有的日常,或者因为今天的天气很好,如果不再能有人看到非常可惜……

一切都是出于‘无法忍受’。

因为见过了非常美丽的时刻,天上的鸟一群又一群的飞过,奶牛花的猫咪在巷子里走过,年轻的男女在原宿的街头笑闹。

路过拉面店嗅到汤汁的香味,关东煮的摊子在黄昏后支起。

人理烧却。

哀嚎、悲鸣,焦糊的气味。特异点冬木里残破的建筑,从前未曾见过的怪物似乎取代了市民的身份在城市中游荡。

……夺回人理,承受与这堪称宏愿般的目标所相吻合的痛苦和压力。

这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看到哭泣,而是想看到‘复苏’以及……笑容。

所以,少年无法忍受发生在这个曾经是杀手的,14岁的他身上所发生的事。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环境,织田作之助应该在学校里,但即使已经是现在的状态,他也没有去变得更坏。

尽管有些奇怪的不通情绪的地方,却依然本能的令自己向上走,通过自己的判断与过去了结,又决定去写书,因为想要写书而决定先成为更好的自己。

织田作之助,异能力·天衣无缝。能窥见五六秒左右的未来,通常是在生命被威胁的情况下触发。

14岁,是个很纯粹的人,纯粹到似乎连自我情绪都没能好好感知。

立夏无法忍受因人理毁灭而无动于衷的自己,也无法忍受对他人坐视不理的自己。

他看到了织田作之助,看到了那双甚至连自我的迷茫也无法完全察觉的眼睛,仅是这样而已。

――“我们走吧。”

织田作之助思考的时间结束了,看起来已经做完决定,他走向立夏。

暗红发梢的小少年没有握上立夏探来的手掌,他本能的知道,如果一旦做了什么,就会在异能力的触发里看到死亡。

“虽然会经常看到‘死亡’这一点,会需要更多时间去适应。”他眼神诚恳,“不过即使不跟你在一起也总会看到。”

“那么为什么不去做。”

他用自身的行动向对方证明自身惊人的行动力,织田作之助来到立夏身侧,又以目光催促。

似乎在询问,为什么还不走?

“织田……你为什么会相信我。”即使本就得出‘他会同意’这个推断及结果。

立夏仍然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他出言询问,又像是在给予对方最后一次后悔的机会。

“织田作之助。”立夏略带严肃的呼唤了那少年的姓氏,“我希望你是出于自身的考虑,以及觉得这是正确的选择之后再给出的回答。”

在立夏看来,织田作之助是个有点奇怪的孩子,但这里的‘奇怪’并非贬义。

织田作之助会因为他所喜欢的作者所说的几句话,就可以决定放弃一直以来的生活和人生,而走向截然相反的另一条路。

又因为立夏在港口黑/手/党,而可以决定跟着也去,即使现在‘红头发’相关的一切仍在风口浪尖。

现在,也因为立夏说了要离开港口黑/手/党,不再将加入港口作为接下来的人生环节。

立夏在他的身上观测到一种奇怪的漂泊感,几乎纯粹……他不畏惧任何事,即使一无所有。

不太关心外在,有着非常奇妙的内心。

也正因如此――

“你要完全自由的,基于‘自己’而去进行决定。”

少年人的神色在这个瞬间变得无比柔软,温和到几乎泣泪。

这是立夏在‘带走他’之前,所想要教会给这个人的第一件事情,他要他属于自己。

‘……你企图令他利用[你]’瓦拉克。

‘无法为学会自己考虑的,愚蠢的救世主。’安德雷安富。

‘试图教会另一个人……’拜朗。

‘何为,为自己而活。’克罗塞尔。

几乎悲哀,可祂们嗤笑,讥讽着少年救世主此时此刻的行为,正如嘲笑他彼时彼刻那些无用的牺牲。

蓝眼睛的少年人气息平稳,他不愤怒,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只是等待着织田作之助的回应――

“鼻腔……”小小的少年吐出一个词汇。

半晌后却又略带困惑的垂下头,再次思考。

“嗯。”立夏没有催促,只是很安静的等待着。

“鼻腔好像有点酸。”

织田作之助说出最直白的,身体反应上的体会。他深红发梢下那双淡海蓝的眼瞳,似乎正泛着层薄弱的光。

“那么……”少年人轻轻淡淡的笑了,他微微弓身,向比他矮了一点的织田作之助说:“现在的你,仍愿意与我一起去更远的地方吗?”

“你不希望我‘愿意’吗?”织田作之助本能的洞察着人心,“没有不愉快的感觉,是善意……所以,为什么?”

那安静的眼神像在无声的问,为什么又不愿意带他一起了。

“我恐惧带给你更坏的环境。”立夏这样作答。

似乎在等待着对方的后悔,立夏一次又一次的确认,直至他将完全为了自己而做出这样的抉择。

虽然看似更成熟,实际上立夏对于未来将会发展的变化仍带有疑虑,黑衣组织给出的‘叛逃’指示,如果因此上了港口的悬赏名单,那么他能否给予织田作之助比现在更平稳的生活。

但又会因为担心,而无法忍受‘放手’的自己,总觉得如果坐视不理,对方身上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但那与你无关。’哈加提。

祂们开始嘲笑,又劝慰,引诱着人类去主动放弃。

‘最后的御主。’毛莫。

‘你已深陷泥潭。’吉蒙里。

祂们如同在诅咒,又似乎说着已然既定的事实。

兽说的没有错,立夏正身处于一场巨大的阴谋……或者疯狂的企划。

黑衣组织的图谋,加上擂钵街本就混乱,接下来这一代可能会变成一汪深水,他不觉得那样的环境会有利于织田作之助的成长。

“我……不太知道自己能带你去哪里,却依然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去更远的地方。”少年看着他,很安静的看着他,并向他坦白:“究竟去哪里,才能带来更好的环境?”

“抱歉、说了像这样没出息的话。”

他声音几乎干涩,如果成长是畏缩,是开始顾虑后果。

那么对于藤丸立夏来说,或许就是伸出又想要收回的手掌……他似乎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并非无所不能。

年少的人可以不畏惧世界,可以不畏惧死亡,但是却会畏惧无法给他人更好的未来。

针对于这种近乎于失意的情绪,织田作之助选择――主动跟上了那少年的步伐。

这一次没有任何思考,只有坚定,他遵循对方所说的那样,根据自身而去作出了所想要的选择。去触碰了那样的未来。

暗红发梢的孩子略微小跑,轻易跟在了本就没想过丢下他的人身后,织田作之助本能的察觉到:

[如果错过,就不会再遇到这样的人]

像这样全然耐心的与他交流,哪怕只是关于一本书的倾诉。

‘……哼。’盖提亚。

‘蠢笨的人类小孩子。’

嘲笑之后,是默认。

祂们藏纳起全部的不满,似乎是认定了‘无法改变’,就只能在污秽里认同了那样的想法,进而默许了对方的存在。

少年的影子后是睁开又闭合的眼瞳,瑰丽纹路之中延伸出扭曲的黑雾,而他向活在人世的孩子询问:“已经想好想要去的地方了吗?”

“去哪里都可以,可以去任何地方。”织田作之助回答。

“去擂钵街?”立夏抬目,看到对方神色平和。

“那就去擂钵街。”织田作之助。

立夏想了想,又问:

“去横滨外?”

“那就去横滨以外的地方。”织田作之助说的自然,没有任何抵触情绪。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仿佛因无聊而对话,又似乎只是日常。

“我想想我想想……!”立夏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面对这样似乎什么都会同意,不存在否定答案的织田作之助,立夏生出了一点逗小孩子的恶趣味心态。

“那、去太空?”

“好啊。”织田作之助答的轻易,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神色依旧认真:“我们一起去星星里流浪。”

闻言,立夏反倒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

“好啊。”他将那点无措收敛的很好,短短一瞬就微笑开来,“那就一起去星星里流浪。”

“你在开心。”织田作之助陈述。

“因为突然想透了一点事!”立夏高展双臂,他沿着鹤见川,在阳光的格子里一格一格前跃。

那背影快乐而自由。

像是在说……可以去任何地方。

‘星星。’安洛先。

‘他是不是想看宇宙哦……’巴巴托斯。

‘人类喜欢脏兮兮的天体?’毕弗隆斯。

‘没法生存吧。’沙克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