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新欢旧爱 60_03 2314 字 2022-08-20

白老太太突然一愣,那手依然举在空中,不可置信的看着白老爷子:“可是是你把他生成那样子的……我给他娶太太,送丫头,可他执迷不悟……那是……兄弟相奸呀……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叫他去死……是你把他生成那样子的!是你的种子带了毒!”她的双手举着,迟迟没有落下,像是蛮荒异族里的巫祝,正要做一场人牲。这几十年里,她已经献祭掉了几个人,为了爱情献祭了丈夫的前妻,为了伦理献祭了自己的儿子,又为了血统献祭了其他女人肚子里的婴儿。她手上鲜血重重,对凶神祈求的仪式轻车熟路。

白珍脑子里胡乱的想着:“怪不得桂妈这么怕,原来是早就知道……”

“她早就知道,也不和我说……早就知道……”

她脑中“嗡”的一生,终于晕了过去。

第40章

沈文昌挂掉邓月明电话,依旧坐在电话旁,一手从裤袋里摸出一盒香烟,一手四处摸索着洋火,指甲偶然间划到桌面,“嘚嘶”一声,急促而焦虑。屋里粘稠的暑气还洋淌着,在人举手投足间贴上来,缠上来,拥上来,像是邓月明床底间大胆圈过来的一只胳膊。这灯光也闷气,涌着,涨着,稍微动弹一下,就要溢到窗外去,可是不能够,依旧这么盈盈的荡漾着,缩在一间屋子里头——简直是一块融了的琥珀,劈头盖脸倒下来,叫人心急慌忙,喘不过气——是邓月明的吻,叫人忘乎所以。

终于在抽屉里夹出一盒洋火,“刺啦”一声,又叫他想起邓月明 ——深蓝的夜色里,邓月明被火光照亮的金色面庞一闪而过,依旧垂着眼,形影单只的立着。他一个人就能成就背德的狂欢,猝不及防的抬眼对沈文昌一笑,眼里是淫词艳曲,是靡靡之音,睫毛颤一颤,情色爱欲千回百转的淌出来——他简直是恨他!他那双眼睛,还要落在邓金身上,落在路晓笙身上,落在任何一个高矮胖瘦的男人身上!他是傍着他又待价而沽着!他应该也从不吝于对别人唱《断桥》……沈文昌疲惫的捂住了脸,痛苦的想:“他想叫别人来做许郎……”

“他休想……他休想!”

“要负心也是我说了算!”

他点燃的洋火还夹在手指间,要燃到手时又熄灭了,炽热一闪而过,灰烬跌到桌上,碎成了三段。屋外起了晚风,梧桐树叶沙沙响起来,像是夜雨不止。他知道夜雨的威力,千丝万缕,能笼住整个天地,把人困在一个细小的车厢里。那车窗上慢慢弥起的白雾,车缝里探进的雨的气息,简直是一种魔鬼的暗示,蛊惑两个人沉下去,溺下去……邓金怎么敢对邓月明做这种事情?要不是邓月明平日间有暗许,邓金怎么敢动他沈文昌的东西?!要不是出了人命,他永远都不知道邓月明竟然真的广撒了情网。

电话又“嘚铃嘚铃”响起,沈文昌痛苦的拄着额头,一手摸过去接起来。电话里呲呲啦啦,像是许多人围在一起,各执一词的通告着白老太太如何,白老爷子如何,白珍晕了过去,白珍怀孕了。那音是冷的,听不真切。

他这时候应该高兴,应该立刻叫太太听电话,甚至应该马上去定往宁波的火车票。

可那夜雨似的风还荡在外面。邓月明站在风里,站在雨里,穿着一件老旧的赭色的长衫,带着那略微无奈的,纵宠的笑。

两天后,周先生把南通情报站交接给南京,自己带着部下要回上海,沈文昌便请了假去宁波接白珍。白老太太和白老爷子因为白珍怀孕,所以统一的停了火,谁也不再提起那些往事。白老太太褪去巫祝虔婆的皮,又成了一个端庄大体的老妇人,并且决定迈开一双小脚,到上海去照顾白珍。白珍应该推辞,应该拒绝,应该趁着这个时候独自逃回上海,可到底是没有忍心。她母亲佝偻着背坐在那金色的尘埃里,脑后梳着一个髻,别着一只金挖耳勺,膝盖放了一双她小时候穿过的布老虎鞋。她小时候趴在母亲的膝盖上,她母亲给她掏耳朵,对她讲:以前有个一个年轻小姐,日日坐在衙门的对面的茶馆上,只为看一眼情郎。她的情郎不快乐,眉毛中间拧着一个“川”,于是她也跟着他不快乐,眉毛中间也生拧了一个“川”——奇怪的夫妻相。

“她爱他……所以现在才这么恨他。”白珍伤心想:“可她除了恨他,和他吵架……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她还是爱他。”

白老太太只用一双鞋就大败了白珍,带着三个老妈子,四个大姐,七个家养卫士,两条吃牛肉的狼狗,浩浩荡荡上了火车。沈文昌与白珍一同睡一个包厢。夜里沈文昌拉开车窗,夜风徐徐而入,他脱下白珍的鞋,给她捏起了脚。白珍非常怕痒,笑着躺在车座上蹬脚,蹬得沈文昌心惊胆战,手忙脚乱,生怕她掉下去。她这时候如此的快乐,乐着乐着,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