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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仙 君子以泽 2414 字 2022-08-20

人父亲喜寿,特请我上门准备餐点。我端着桂花糕走出厨房,却踩中沾了酒水的地面,滑了一跤,一头撞在酒坛子架上。酒坛子噼噼啪啪砸下来,连续砸中我的脑门,我跌倒在地两眼一翻,双脚一蹬,捐馆了。

再次恢复意识,便听见两个人的争吵声:

“阎罗爷,这事您怎么都得给我们公子一个说法。”

“这次真是意外,意外。前两天我夫人在桌子旁边啃桂圆,刚好滴了两滴水在命簿上,墨晕了,把‘七’晕成了‘廿’,这才出了这点岔子……”

“五十年便这么没了,您老怎么可以管它叫‘这点’岔子!”

“哎哎,这一世曹言梅寿命较短,下次保证让她长命百岁。为了让她不久等,我们这便去把张启的命簿也改改。”

“不行不行,这魂一定得还,不然太吃亏。”

“已经改了,让他三年后便撞同一个柜子下来陪老伴。”

“三年,这也太久了!”

“三年已很短,即便我阎罗王,也不敢拿人命开玩笑。意生小祖宗,行行好,别再闹了……”

哪怕再是个木瓜脑子,我也听出他们在讨论些什么名堂。无奈我被鬼压身般不能动弹,人被抬到另一个房间,伺候着起身打点过,才重新被抬回了阎王殿。刚才和他说话的童子早没了影儿。不知怎的,阎罗王有点怕我,嘘寒问暖,简直比我亲爹还亲。和他聊了一会儿,他便把我安排到了幽都一个叫停云阁的地方住下,叫我等夫君下来,同我一起转世。

停云阁地方很大,却只有我一人住,故而显得有些空旷。我在阴间初来乍到,哪怕知道自己属于冤死一类,也不敢多有怨言。起初我对鬼长相十分惧怕,尤其看见一个人走着走着把脑袋摘下来,此后八天没敢出门。后来大着胆子去了对街的酒馆,和小二聊过天,熟悉了环境,发现鬼除了多了点阴气怨气,和人没什么不同,七情六欲,感怀春秋,他们一件也没落下。同时,我也听来了一些地府的坊间传闻。例如黑白无常死了个白的,此后黑无常办差勾魂都是一个人,十分寂寞,因而拉了只未成型的小狐狸相陪,以便消遣寂寞;例如黑无常的小狐狸有九条尾巴,原身是个妖界的公子哥儿;例如丰都大帝近日决定破例复活白无常,起因是鬼界底子最硬的一个画皮鬼;例如五方鬼帝中,东方鬼帝曾经是个赌鬼,捞了阎罗王好大一笔钱,阎罗王对他退让三分,近日不小心弄死了他前世的宝贝闺女,现在正在想方设法,把她再弄上去;例如住在忘川旁的红衣无间鬼因爱上一个女子,为让她早点转世,故意设计陷害她等待的弟弟……总之,阴间的恩恩怨怨,都与我无甚关系,任何街坊传言,我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过两天也就忘了。

我在幽都的饭馆里当了厨子,在停云阁侨寓两年,恬然等夫君下来。这期间,我还过魂,过了七月半,随着飘摇的荷灯看过张启哭红的脸,在他烧纸钱时,用透明的胳膊抱过他,在他生病时守护过他,也曾在阳间的夜晚四处闯荡,犹如如无家可归的魂魄……所谓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这三年里,我不曾交过贴心的朋友,没在阴间遇过一个亲人。只一心希望他们都投了好胎,不曾到十八层地狱中受过磨难。

第三年深秋重阳节,金菊似雨,藓苔披绿,初霜醉染了满城枫红。幽都的老人杵着拐杖,头插茱萸,赶集似的往望乡台去。我也想去人间,看看夫君公婆,于是跟着鬼群往城外走。枫叶摇曳的街道中,我看见远处一个红色的背影,视线便再也挪不开。在阴间待的两载有余,我已看出了这里的条条道道:背影越是好看的鬼,正面一般越吓人。可是,那公子身形修长,一头长发及腰,乌黑发髻轻挽脑后,白扇在长袖中若隐若现,一身红袍极为亮眼……我不由自主跟他走了两条街。

当我终于意识过来自己在做傻事,脚却踢到一个画卷。前方没有其他人,这一定是红衣公子留下的。我弯腰把它捡起来,打开看了看。上面是一个瑶池谪仙,她身姿卓越,笑眼盈盈,轻倚在筝上,下方题写着两行诗:“犹记白萍荷,君面桃花色。美人望不见,逢面徒奈何。”字迹潇洒美丽,连同最下面的三个字:妻青寐。

我把画收起来,迅速跑上去,拍了拍那个红衣鬼肩:“这位公子,你的画掉了。”

他转过身来,微微诧异地看着我。与他对望的刹那,我明显觉得一颗心受到了触动,被尖刀狠狠扎了一下似的。我们两两相望了半晌,他才把画接回去,笑道:“多谢姑娘。”

他淡而有礼地点点头,转身消失在人群中,满城的红枫与灯盏中。

我站在原地,久久不能挪步。我与夫君一世恩爱,尝过情浓时的极乐,也尝过冷战时的委屈,却不曾有过方才那种感觉。这算是什么?我对别人动了心?不,不是。这不是爱意。爱是欢愉与热烈,怎会有这样刻骨钻心又绝望的痛?他是谁?是我几生几世前结下孽缘的仇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