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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仙 君子以泽 2377 字 2022-08-20

子箫这才重新低头看着我,眼中荡漾着闲雅的笑意:“实际这样的事在阴曹地府有很多。看多了,也便会淡一些。何况情爱原本如此,腐朽彻骨,至死不渝。”

船在忘川上游停泊,到了花子箫的宅院。他家前面有一片竹林,雨落风吹,鬼泣竹宇,林里一阵枝叶清响。穿过竹林,有一片绛红宅院,牌匾上面题书“花府”。进入府邸,花子箫吩咐侍女取布巾,为我擦拭雨水,然后进屋换衣服。他的宅院真是个书香门户。仅是客厅便摆满笔墨纸张,墙壁上也挂了许多山水画、花鸟画、仕女图,张张都笔法精妙,令我惊叹。不过仕女图里,女子不论姿势衣裳变化再大,脸始终是曾经见过那一张——花子箫的亡妻。少站片时,他换了一套淡紫衣裳出来,见我盯着那些画像,道:“画技劣拙,还请姑娘不要见笑。”

“哪里的话,花公子是我见过最擅丹青之人。这些都是你的妻子么?”

“嗯。”

“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说与她阴阳两隔。当时我以为你是人,便想你妻子可能死了……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她应该是还活着,对么?”

“或许吧。”

“你不知道?”

他一时并未回答,只是转过头凝望我。此刻,我听见窗外雨声零星,竹叶摇荡,但却看不见任何过于美丽的水墨画卷,只能看见他美丽的水墨双眸。只是,这双眼美是美,却是如此幽深淡漠,连含笑都到令人心隐隐作痛。不过顷刻,我便无法再直视他,低下头去,平定无端悲伤的情绪。被人深爱原是大喜之事,但我觉得,成为花子箫的心上人,必定有些痛苦。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说不上来。

“若真去查,我可以查到她在哪里。但我知道即便还活着,她也早已不是同一人。”花子箫抬头看着画中美人,“画这么多画像,仅因情难自控。其实,早该放手。”

我笑道:“可以理解,我也曾经对一个人这样痴迷过。”

花子箫回了我一个笑容,却没接下去。也不知是没兴趣,还是已完全了解,总之,有点尴尬。直到黄昏时分,雨稍小些,他撑伞送我出竹林。我抬头看看天:“花公子请到此留步。”

“不能让一个姑娘在天黑后单独回家。我送你。”

“真的不用,我自己回去便好。”

“走吧。”

他难得态度如此强硬,我却觉得老麻烦他,不大好意思:“这……恐怕不大方便。”

“何来此说?”

“公子应该知道我家有三任夫君,如果他们知道我到过你家……可能会不大方便。”

花子箫怔了怔,道:“失礼,我并未想到这一层。那我送你到河岸边。”

他送我到竹林边缘,忘川旁,把伞递到我的手里。我接过伞,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自己神经兮兮地抽一下手,重新握住伞柄,抬头看了他一眼。油纸伞阴影下,雨雾淹没中,他的眼睛比平时更黑,且深邃一些。睫毛投落了阴影,就连声音也比平时温柔许多:“东方姑娘,路上请小心。”

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嘱咐了一句“路上请小心”。回去后,我整晚上脑子都糊里糊涂的。三个夫君回去准备老爹所谓的婚礼,这一夜不在,家里安静得有些可怕。明明大好的日子即将到来,不明所以的,我闭上眼的那一刻,突然想起花子箫白天说的一句话:“情爱原本如此,腐朽彻骨,至死不渝。”

接下来,我像中了邪一样,跳下床,穿衣服,带上油纸伞,离开停云阁。

“公子正在梳妆,请东方姑娘在这里稍等片刻。”

听见书童的话,我才骤然从晕头晕脑中走出来。死了以后是不是脑子也跟着坏了?再被花子箫的美色诱惑,身为一个姑娘,大半夜跑到别人家还伞,也太不知分寸。以前我绝不可能做这事,就算是十四五岁的我,也不会!但现在走的话,似乎又不礼貌,还是在花子箫门外打个招呼再走。

不过,听说花子箫在“梳妆”,我有些意外。虽然认识他的时间不长,阴间男不男女不女的现象颇常见,但我一直以为,花子箫是天生的美人,不像颜姬那样动不动便搔头弄姿,没想到大半夜的也会梳妆打扮,还花了这么长时间。一边瞎想着花子箫对镜贴花黄的模样,我一边笑着进入了花府后院。

一抹冷月苍白,细染庭院,院中满目繁枝,红花如绣。也不知是否将婚带给我的惊吓太大,这一夜月色瞅着特别凄凉,别院里静得像凌晨的坟地。若不是前院偶尔传来开关门的吱嘎声,我会以为自己双耳已经失聪。后院回廊重重,几座红宅,我正忖度花子箫卧房在何处,却在这庭院里,看见一片比月色更森白的东西。最初以为那不过是个吓人的雕像,我眯了眯眼睛,却发现那团白色居然会动。一瞬间,我惊呆到不敢呼吸,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无声动着的东西……

那是一架人的白骨骷髅。它坐在地上,面前摆着红木矮,桌上磊着文房四宝,各色丹青,上方吊着一排毛笔,倒悬森林般,大小不一。枯骨背对我,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的手腕,拿着毛笔在砚台上蘸了墨,对着桌面上铺着的东西画画。大红花瓣从枝头飘落,一如回魂街纸钱满天飞舞。它们旋转落下,落在桌面铺着的美人皮上。骷髅伸出细长指骨,轻轻捻起那片花瓣,扔到一边,继续在美人脸皮上描描画画。周遭实在太静,再细微的动静都可以发出声音,惊动那枯骨。我连伸手捂嘴的勇气都没有,浑身僵冷,看着眼前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