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2

图灵密码 非天夜翔 4691 字 2022-08-20

深夜, 天和家里。

“天和。”普罗的声音在卧室里响起, 但天和没有听见, 他已经睡熟了。

天和的头露在被子外, 趴在床上, 头发乱糟糟的, 甚至没有换上睡衣,干净的手背上,还带着傍晚为关越做办公桌时留下的细微伤口。

巴赫的《圣母颂》在房里温柔地响起。

普罗:“我记得我们曾经讨论过, 死亡本身并不痛苦, 痛苦的只是离别, 与他人的离别,与世界的离别。”

“我也记得,我们曾经讨论过, 每个人,理应有选择离开这世界与否的自由。”

“当你醒来时, ”普罗的声音低沉地说,“便将是我们离别的时候。”

关越穿着衬衣黑西裤, 站在客厅里,疲惫不堪,衬衣下摆松松垮垮地搭着, 把天和送回家后, 让他回卧室休息, 关越便一直在客厅里站着。

方姨说:“小关,你上楼去睡, 天和醒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关越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吁了口不安的气,眉头紧紧拧着。

“我说‘我爱你’的时候,你说我还不明白这三个字的意义是什么。”普罗的声音在天和卧室中回荡,“我没有人类的形体,就连我的灵魂,也只是关越的拷贝。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将关越视作另一个我,毕竟我一直以来,只是他的一部分,而我也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他对你的爱,远比我更强烈。”

天和的睫毛轻轻地动了动,在巴赫的乐曲声中,仿佛进入了一场不会醒来的美梦。

普罗:“天衡在我的核心系统中留下了一段指令,那就是在你有需要的那一天,陪伴你,守护着你。但就在你接过戒指的那一天,我想你已不再需要我。对你的人生介入太深,反而将成为你与关越相爱的阻碍。”

关越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又不安地站起来,走到金刚鹦鹉前,冬夜里万籁俱寂,闻家的玻璃窗上,只有关越的倒影,他的眉眼、他的面容。

“也许在许多年后,你仍将记得,曾经的我,普罗米修斯,为你盗来了燃烧一切的天火。”普罗说,“火焰如此炽烈,终将把我化作灰烬。我却相信,对你和关越来说,它永远不会熄灭。”

“嗨,天和。”

最后,普罗的声音低声说:“永别了,亲爱的天和。”

忽然间,家里的灯全熄灭了,关越站在黑暗里,蓦然转头,他走向墙边,试着按了下电灯开关,发出轻响。

温暖的灯光又亮了起来,但关越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这间房子仿佛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他把灯再次关上,慢慢地走过黑暗,回到客厅里,面朝花园的落地窗。

天和呼吸均匀,梦见了许多年前,那一天也是个飘雪的冬日,关越正在客厅里等他。

关越已经长大了,自己却还只是个小不点,那年关越十四岁,长得比同龄人要高出一个头,穿着一身黑西装,接到闻元恺的情况变糟的消息时,便被关正平连夜叫了回来。

当时十岁的天和正在家里补习,门铃响了,关越一身黑西服,走了进来。天和顿时就不想上课了,欢呼着朝关越跑去,一跃而起,骑在他的腰间,抱着他的脖颈。

关越抱着小天和,把他放在沙发上,朝家庭教师点点头。

“我要带他出去一趟。”关越朝家庭教师说。

天和笑道:“去玩吗?”

关越:“去看闻叔叔。”

关越身上带着一股香水味,底下隐隐有消毒水的气味,天和想起来了,说:“你还没去看过他呢,爸爸最近好多了。”

关越示意天和去换衣服,天和便回房去,换了身羊绒小风衣和牛仔裤出来,坐在门口穿鞋,关越过来跪在地上,给他绑鞋带。

“你长得好高!”天和说,“视频里根本看不出,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你也长大了。”关越已经成为小大人了,变声期的声音有点沙哑。

数年里,关越保持着每周与天和视频一次的频率,周末晚上,关越教他古汉语文学,天和学汉语实在是学得太头疼了,大部分时候总喜欢与关越东拉西扯,不想读书,问伊顿的情况,不久后他也会去伊顿入学念高中,对伦敦的中学生活充满了好奇。

按闻元恺的计划,天和六岁入学,花四到五年,修完小学与初中的所有课程,十一岁就可以去念高中了,没必要在义务教育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但天和还是太小,或者说不像关越,十岁就有着与同龄人不一样的成熟感,他就是个小孩儿,去了伦敦,关越学业又忙,天和完全无法照顾自己。

“好了,走吧。”关越牵起天和的手,离开家,司机等在门口,带他们去医院。

车上,天和拉起关越的手臂,像小时候一样,躺在他的怀里,看着外头的雪。

“爸爸是不是要死了?”天和忽然问。

关越:“……”

天和抬头,看了眼关越,说:“哥哥,是这样吗?所以你来带我过去,见他最后一面,对吧?”

关越侧头,与天和对视,片刻后,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亲了亲天和的头发。

“有我陪着你。”关越说。

“没关系。”天和轻轻地说,“他被病痛折磨好久了。”

关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天和拍了拍关越,说:“我没事的。”

那天里,天和的记忆已经彻底模糊了,他只记得母亲穿着一袭黑袍,与舅舅一同过来看过闻元恺,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水气味,她亲吻了天和与天岳两兄弟,用中文说:“跟妈妈走吧。”

父亲的葬礼结束后,关越暂时住在了闻家,天和母亲离开前的那个晚上,他们在餐厅里温暖的灯光下,开了个小会。临近春节,远方传来鞭炮声。

“我完全可以照顾天和。”闻天岳毫不客气地朝母亲说,“其他的事,您就不用操心了。”

母亲说:“你自己还是个未成年人,天岳,你要怎么照顾你弟弟?”

闻天岳说:“饮食起居有方姨管,他只要认真念书就行,有问题吗?”

天和坐在桌前,低头看自己的热巧克力杯,关越则看着天和。

关正平说:“天岳夏天就会提前入学念本科,在此之前,Epeus由我进行代管,问题不大。”

母亲:“不,不行,关先生,这是我们家的孩子,如果天衡在,我还能放心。现在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岁,你让我怎么忍心把他们留在这里?”

天岳:“那你和爸爸离婚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顿时气氛僵持了,关正平马上道:“天岳!朝你妈妈道歉!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天和的母亲道:“天岳!当初我和你爸爸分开的时候,你们三兄弟都说过什么?”

天岳:“妈咪,你还真把客套话当祝福了?!大哥那是给你面子!不祝福你,你就会不离婚吗?”

关正平几乎咆哮道:“闻天岳!”

关正平一吼,天和顿时被吓着了,握着杯子哆嗦,不知所措地看着众人,关越马上坐过来,与天和紧挨着,把他抱在怀里。

天岳说:“我绝对、绝对不会把天和送到继父家去,除非我死了。”

天和的母亲竭力镇定,喘息片刻,点头,说:“去你舅舅家里,这样可以吗?”

“不行。”天岳朝母亲说,“从你走出这个家的那一刻起,你就再没有任何权利决定我们的人生。”

“可他才十岁啊!”母亲道,“你们是怎么照顾他的!闻元恺这是在虐待我的儿子!”

天和的身材远比同龄人要瘦弱,看上去就像八九岁的小孩,平时正餐吃得很少,且喜欢吃零食,长不高也就罢了,体重还不到三十公斤,看了就让人心疼。

天和抓紧了关越的手,关越则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示意他别害怕。

天岳:“妈咪,够了,你回去吧。”

天和有点恐惧地看着母亲,外祖父家出过好几位艺术家与音乐家,曾有人说,这是个诞生天才的家族。但总有些天才,与生俱来地带着歇斯底里的特质,天和总是很怕自己有一天也变成这样。

关越:“宝宝,我问你,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餐桌上所有人都静了。

天和转头看看关越,再看余下众人,复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杯子。

关正平说:“原本的计划是,今年天和就该去伊顿入学了,只是因为元恺生病……”

关越打断道:“让他自己决定。”

静谧里,天和最终开了口。

“我想留在家里,和哥哥一起生活。”

天岳望向母亲,示意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