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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绻扬眉。

她面上神情好似不怎么赞同,但并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用簪子将她垂下的乌发绾起,梳成了个单螺髻,然后问:“好看么?”

鬓边发丝勾勒,雪白脖颈秀长,当然是极好看的。

沈缜从心:“很漂亮。”

丛绻放下手,道:“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困扰。”

沈缜先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在回自己方才那番话,不由失笑:“我确实困扰。可绻绻,人的困扰并非一定代表她后悔,对于某些人而言,例如我,是什么都想要,但什么都不明晰。野心过大,贪欲过重,然见识和手段难与之相配,便如困兽,不得解脱。”

丛绻摩挲着手里的吊坠,目光定定看着她一会儿,道:“若我是男子,你也会如现在这般吗?”

“男子?”沈缜跟着女人念了念这两个字,毫不犹豫,“不会。”

丛绻没有说话,但对上她的眼睛,沈缜自然给出解答:“绻绻,如你那日所言,爱是很动听的话,世人常将其比作无私奉献、飞蛾扑火、以身成仁。然这种爱,若在女男之间,奉献的那位、扑火的飞蛾、成仁的自毁,几乎尽是女子。礼教的规训也好,吃人的诫律也罢,总归,世间女子被他们故意用情爱蒙住双眼,好叫权势财富尽被他们掌握。原本只该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成了女子们终其一生的苦苦追求。”

“命不在手中,非要求爱,似无地基,非要造空中楼阁。”

“所以,哪怕有着同样出色的容貌,同样漂亮的灵魂,若你是男子,我在最开始,就不会对你有一丝一毫纵容的心。”

她笑:“我可以沦陷于是女子的你,是因为哪怕如此,你站到了高处,我也就像看见了自己。可若折腰于男子,只会叫我觉得愤怒和恶心。”

生于长于无处不在的父权压迫下,怎么会爱上那些吃着自己和自己同胞血肉骨髓、偏偏理直气壮甚至还委屈的压迫者?

等等。

沈缜茫茫的思绪中忽而一道明悟闪过——

丛绻提起此,好像别有所指。

她怔愣,与面前人对视。

丛绻在笑,美目中秋波粼粼。

人确实不会爱上压迫者,而一个自小到大从来在被压迫的人,一朝跳进另一潭水,本以为、也习惯了水深火热,却没想到分明可以压迫的潭水主人最后停止了压迫。

哪怕她止住压迫有诸多原因,可论迹不论心。

如果丛绻确定了她送她去仙门是出自本心;

如果丛绻确定了她放她离开并没有留下任何后手;

如果丛绻猜到了她身上的秘密哪怕是十分之一

沈缜想,她大约知道对方现在如此行事的原因了。

可以理解,且这番行事的逻辑,其依据都能在她的成长经历与性情中得到。

情不知所起,却也藏在了方方面面里。

沈缜心底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