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六出去的时候,正看见徐大夫同一个有些年岁的老人在聊些什么,旁边还杵着一个一身劲装的青年,那个青年倒有些眼熟,他在梁府里见过几次,应当是夫人从京城里带了的侍卫,可那位上了你年纪的老爷子他就不知道了。

“春儿,这位是?”

“孙爷爷是医馆里的坐馆大夫,夫人差我去请的。”

李重六先是心下一暖,还未及道谢,却猛地意识到什么,“我娘的事儿,夫人知道了?”

春儿觉得李重六的语气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

李重六只觉得心底一寸寸地冷了下来,既然夫人已经知道他娘亲的事儿,便该明白……他并非她口中那个“寻哥哥”。

被心爱的人当做其它人,固然心酸,可这会儿被分辨开了,他却升腾不出丝毫喜意。想着自己先前那些堪称冒犯的举动,李重六只觉得心里揪疼。

——她会怎样想他?

卑鄙、无耻……下流……

一个个不堪的词汇在脑海中涌现,但只要想起那温柔的面庞,这些词便蓦然隐没。是了,夫人那般好的人,怎么会这般想别人的呢。

她不是还让春儿去请大夫过来吗?

是了,大夫……李重六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将纷乱的思绪压下,招呼着孙大夫、徐大夫和那位劲装青年。

钱氏的身体也无甚大碍,孙老也诊过一遍之后,同徐大夫商量着拟了个方子。旋即也不顾钱氏并李重六的挽留,执意回了扬州城。

等人走后,家里就静了下来,李重六忍不住有些出神,视线落在窗外的泥土夯成的小路上,眼中渐渐浮现起了梁府门前的青石板路。

他想着自己最初一次看见的、在纱帘后隐隐绰绰的身影……以后、只是如此了罢?

不……本该如此的……

而钱氏这边瞧着李重六刚毅的侧脸,八年来的点点滴滴渐渐涌上,她眼中酸楚,怎么也没法子再说一遍“我不是你娘”这种话来了。

母子两个各怀心事,竟奇迹般地没发现对方的异常……李重六在家呆了数日,直到临走,钱氏都没能将这事告诉他。

天候越发地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冰凉地滴在脸上,李重六既未撑伞、也未着蓑衣,任由着那蒙蒙的雨滴一丝丝地浸润着身上的衣衫。

这场雨不大也不久,但等李重六回到梁府的时候,粗布外衫还是被浸了个透……倒是他背着那锦衣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被淋到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