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页

“殿……阁下,”男子的仆从不放心地跟了进来, 低声道,“这里人杂,咱还是先走吧?”

中年男人抬手, 制止了手下的劝阻, 问蔡阿蛮道:“这些人是你家佃户?”

“不是,这些都是我师父的学生。”蔡阿蛮道, “阁下若要听学, 直接去后院即可。”

那仆从听蔡阿蛮此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更显心焦。

蔡阿蛮只做没瞧见,搬起顾迟秋下到一半的残局, 打算将其收进屋内。

中年男子让焦虑的随从去外头等, 自己则兴致勃勃地跟随农户们绕去了后院。后院面积不大,土地软, 看起来原先是用来种地的, 不过现在上头摆着各式各样的椅子、凳子、小马扎,甚至还有竹编的蒲团,而那些农户们坐在高矮不一的坐具上, 翘首等待讲台上的人。

讲台很简陋,只有一个小方桌, 后头竖着一块约两丈宽的木板。

“顾先生,我昨天回家练了半宿,但这个肥料的肥字我写不好,您能再讲讲吗?”

“顾先生,我家养了两个大白鹅,您能教教咱鹅字怎么写吗?”

农户们七嘴八舌,都在跟讲台上的人说话,中年男子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淡然整理着小方桌上纸笔的年轻人,他一身月白对襟袍服,外头罩着一件纱衣,上无绣纹,飘飘然如云中谪仙。

这张脸他没有见过,可这副面容却尤为熟悉。

他摸了摸袖中藏着的玉佩,玉佩半山半水,雕工精美,绘有一双隔水相望的男女倩影,将“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意境表达得恰到好处。

这枚玉佩他在十八年前见过一次,是他那位沉浸在相思爱恋中的太子兄长亲手雕刻的,当时他还得意地说这枚玉佩寓意着即使相隔千山万水,他与她也能心意相通。

他那时就说这恍如牛郎织女的图不吉利,他的兄长还不听,硬是将“脉脉不得语”理解成“心有灵犀一点通”。

“诸位请看,这个鹅字……”讲台上,顾迟秋将写好的大字钉到木板上,给众人讲解,他也看到了坐在下面的新面孔,那人一身绫罗,气度不凡,如果是普通农户,大约会以为他是如裕家那样的地主豪商,但顾迟秋认得这张脸——吴皇叔。

他比印象里要年轻一些,眼角的皱纹尚没有那样深刻,腿脚也还灵便,弯腰坐到小马扎上的动作一气呵成。

这倒也难怪,上一世他们煮酒谈天之时,已是甲辰大案之后几年,顾迟秋被流放,吴皇叔也因身份尴尬,常年混迹于边疆荒僻之地,以至于腿脚的风湿愈发折磨人。

那时候顾迟秋因为齐国公和太后的事情身心遭受巨大的折磨,在日复一日的苦役中几乎放弃生机,如果不是这位吴皇叔的鼓励,顾迟秋支撑不到后来流民四起之时,也不可能有再度入京的机会。

回忆翻涌,那些被他压抑在废墟里,艰涩的、愁苦的、愤怒的、独木难支的回忆一幕幕展现在脑海。

顾迟秋言辞简练地讲解着今天要教授的新字,他思路清晰、嗓音温润有力,有学生问问题的时候也解答地非常生动详实,甚至还讲了一段南方偏远之地的风俗趣事,逗得学员们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