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拂便示意俞载万与自己同坐榻上,不必拘谨。

俞载万借着喝茶的时间,凝神细思,慢慢回答:“世间公平是分人的,一旦认了这点,行船沿途州府押衙的种种就称不上为难了。”

“最上等的公平,自然是商船经过各地采买补给,入关入市向官府交一笔正当的税金,便由商船过水,两厢无碍。但是,行船在外,地方各有要事,总有个轻重缓急。行商走贩得体恤农户,更得体谅胥吏,为了赶上时辰,不免要耗费些气力财帛,与人坐席、赠礼,求个旅途顺遂。”

说着,俞载万也笑了一声:“水上行走,时节是极为紧要的,若是稍加资财,就能一路顺畅,我也知足。这就是次一等的公平了。”

姬无拂行走在外,厨子是宫里带的,野外没有她发挥的余地,船上有足够的时间消磨,茶点就出自姬无拂素来喜爱的白案之手。乳酪入口即化,俞载万说的也有趣,姬无拂吃得很满意,接话道:“那最下等的也不该叫‘公平’了,该是如何?”

俞载万道:“这最下等的,便是我出了人也出了力,却依然不放行。非得肉疼出一出血,再往上头去求人,重新博得一个暂时的公平。”

上头的官受了礼、收了状,雷声大雨声小地敲打手底下的人,胥吏便收敛一阵子。但这番功夫,多半是虚的,落在身上不痛不痒,再过一阵又要复发。

姬无拂便说:“这听起来还不算最下等的,若是求不得,会如何呢?”

“若是求不得……那可是不敢想的事。”俞载万碗中茶水见底,拿过矮几上茶炉添茶,“我呀还有几分运气傍身,尚且没碰上那样难堪的局面,否则是无福坐到秦王面前吃茶的。”

万石的大船上,货物堆积如山,错过了好时候,货物就要贬值、积压。身家不丰厚的船商,遇上一两回倒霉事,就要破家。商籍不许科举,家里养不出支柱,就要往外头寻求依靠,照旧是破财消灾的路数。

不是所有商户人家都有户部姚沁的运道,当年姚家娘子恰巧赶上好时候,不知多少人酸掉牙。

姬无拂盘算往后路途,准备收个人在王府里专门管海船的一摊子:“大娘瞧着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家中儿孙如何?也该在家中念书识字吧。”

“长子在家中看顾,幼子在船上做管事。女孙州学就读,男孙有个在船上学着,十二岁,粗苯得很,不敢叫来秦王座下献丑。”俞载万年近五十,家中两个孩子天赋俱不如她,孙子都送往州府借读,孙男则学些船工事宜。从听说秦王消息那日起,她心下就思量过此事,一是时间上不足以将孙子远道接来,二是那样太过刻意。

“十二岁太年幼,摆弄不开,我出来的匆忙,手下缺个识水性的人。你是明白人,不必拘泥血亲,若是你家有人合适,下船时便送两个来从此跟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