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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池里的水足够热,庭渊下去的时候忍不住一哆嗦。寒意被驱散的同时,他羊脂玉一样的皮肉也很快泛起红来。

这时刻的暖和已不似在煊都。

庭渊伏在温泉池边,汗涔涔地闭着眼,他手指也沾染上潮意,随意搭在被哄得热腾腾的鹅卵石上。

这暖意腾升到紧闭的眼前儿,便化作了混沌黑色里透出的一点光,光影纠葛间难舍难分,同十三年前的场景刹那重叠。

那日的黎明尚且未至,只几缕曙光堪堪漏出地平线,黑暗依旧如影随形。翎城外的万象山山道,庭鸿用尽全身力气,挥起马鞭猛地一抽——

马受了惊,登时发疯似的拼命跑起来,暂时与追兵拉开一点距离。庭渊被兄长护在身前,心脏狂跳不已,他耳畔卷过猎猎山风,小刀子般的锋利,刮得脸生疼。

他迎着风艰难开口,尚且稚嫩的少年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哥我们去哪儿啊?”

昨夜他于梦中惊醒,抚南侯府的夜平日里那样沉静,那天却充满了兵器碰撞的哔剥声和喧嚷吵闹的哭喊叫嚷,流淌在浓重夜色里的粘稠血液越来越多,活着的人却越来越少。

岭南的夏在那时好似颠倒了的冬,庭渊全身都冷得出奇,他牙齿打颤,胡乱躲着带武器的兵,到处寻找父兄与弟弟。死人叠着死人,这具不是,这具也不是

他没能找到至亲,却被一人突然扛在肩上掳走了。

被丢上马时他才发现这是庭鸿,庭鸿带着他从后门奔马而逃,很快有人反应过来,追兵魍魉一般跟上了他们。

期间庭渊问父亲,庭鸿不答,再问庭涟,庭鸿也不答,眼下这问题他依旧没等到回答,只好艰难抬头望向兄长。

——却只看见他通红的眼。

庭鸿早已无声无息流了满脸的泪,水珠没能贴着脸滚下来,便被强风吹得干透,惟有带着盐渍的泪痕留在脸上,这是不言于口的悲哀。

庭渊没见过他哥这样,顿时慌了:“哥、哥你别哭,我们给他们报仇!”

“阿渊,你十二了。”庭鸿突然开口,声音平稳镇定,艰难地挤出个笑来,“是个小男子汉了。你能独当一面,对吗?”

庭渊忙不迭答话:“能!我能!”

话虽脱口而出,他心底却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来。

“那好,”庭鸿喘息急促,灌进喉头的冷风让他咳嗽不已,“阿渊来,牵着缰绳。哥想歇会儿。”

“哥!”庭渊惊疑不定,太多的变故把他打蒙了,他看着兄长递来的缰绳不知所措,“哥你没事吧?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哥!”

马的速度比起刚才微微慢了些,身后的追喊声愈发清晰了。

电光火石指间,他猛地明白过来——

这马载了两个人的重量,夜奔许久,已是强弩之末。

它跑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