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潘桂恍然,“原来是小六。”

细细想想,当年上刑场的时候,周围有哪些人、哪些人有无后辈,自己不都知道吗?春月丫头生前不曾成婚,倒是她家六郎,被春月丫头悄悄送走。

——其实也不算“悄悄”。皇帝动杀心的时候,他们这些老家伙里,不少人都有所感觉。只是有人觉得大伙儿都是一同陪着皇帝打天下的,就算对方现在在意了,也至多是让他们交权,总不至于真动手杀人,于是不曾行动。但也有人像春月丫头一样,开始着手送家中孩子离开。

只是并非所有人都成功了。至少潘桂自己的小孙子,就没能活下来。

想到这里,他略有怔忡,身上原本散开的阴气重新加重。

怨啊!如何能不怨?当皇帝的不愿意旁人与他分权,可他们又哪里是想要分权。拿潘桂自己来说,他自己是一员大将,儿子却不擅带兵。放在前朝,只要有他这么一个父亲,儿子依然能当一个“大将军”,潘桂却直接没让儿子走这条路。

他是儿子的爹,同样是士卒们的“将军”,自然要对士卒们的性命负责。至于儿子,潘桂自认也不曾亏待。给他足够钱财,让他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便是。

没想到,他儿子接受了这样的结果,不觉得父亲待自己不好,皇帝却不接受。

小孙子死的时候才多大?还没车轮高呢!

作为活尸,潘桂这会儿不会流泪。可滚滚阴气涌上他的眼睛,一时之间,倒真像是眼中含了一汪浓泪。

白、梅看得心惊,杨春月同样。她手微微捏紧,出言打断叔父的人思绪,道:“潘叔!你既看出了争流的传承,映寒那边呢?可有什么发现?”

讲话的时候,杨春月尽量用上俏皮口吻。潘桂听着,倒也真的被拉回了心神。朝梅映寒看了片刻,笑了:“还用说吗?这小子的剑,和长阳子一模一样!那小子追着妖人离京,倒是躲过一劫。”

杨春月轻声说:“正是呢。”

梅映寒则道:“前辈所言不错。”一顿,快速观察一下潘桂身上的阴气状态,便开始讲自己了解到的师祖状况。

从师祖与云虚的一战,到后来成立天山派。还有自己最近才知道的,师父、师叔伯们皆以“凌”作为名字的第一个字眼,兴许是因为长阳子在怀念另一个姓“凌”的人。

听着青年的声音,潘桂身上阴气慢慢开始消散。

他想到更多:我是怨那皇帝,可我原本就是更怨那些妖人,这才与兄弟们一同起义。

潘桂不愿让自己变成和妖人们一样的丑态。

他有意让自己的注意力更集中在梅映寒的话音里。而这时候,梅映寒已经从“师祖一剑将老鬼钉在灵矿里”,说到“……就在去年,晚辈与争流为找几个迷失在天山上的采莲人,一路经历颇多,终于也见到这老鬼”。

潘桂眉毛都拧起来。想问一句“那你们后来如何了”,再看看白、梅现在的样子。男人恍然,露出一个细微笑脸

怎么就忘了呢?既然他们能好好站在这里,就说明两人没事儿,有事儿的是那老鬼。

果然,潘桂转而就听梅映寒说起云虚是如何魂飞魄散的。

他心中畅快,只觉得积郁了多年的一口沉气终于得以吐出,整个人都变得利落清爽起来。

后面听到白、梅在景州境内又斩了一个老鬼,潘桂大笑,和杨春月说:“我道什么来着?现在的年轻人,比咱们那会儿厉害多了!”

杨春月只是笑。一面笑,一面继续观察潘桂。

见阴气又开始消散,潘桂的身影变得若隐若现。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要没了,于是抓紧最后的时间,和眼前后辈门感怀:“我怕是睡了许久,今日总算察觉一丝清明,可以从地下睁眼。只是睁开眼了,我又觉得不对。分明是个死人了,怎么好像是能动弹?

“这么一想,我就不安心了,赶忙爬出来看。这一看,就觉得情形不对。想要到附近探探吧,又担心自己吓到旁人。正犹豫着呢,那几颗脑袋就朝我滚了过来……”

白、梅想到自己来之前的场面,忍不住一笑。

潘桂也跟着笑:“如今知道你们已经清理了活尸,又知道你们平素也很能干,我还有什么不安心的?还是早些闭眼,莫要打扰活人安宁啦……”

这句话后,明亮日光之中,潘桂的身影已经趋近于无。

杨春月自然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可她请潘桂与自己一同留下,潘桂也只是摇头:“你要照看后辈,所以留了下来,我却是没有这般顾虑。”

白争流忽而道:“但前辈该有其他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