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这个问题有些难住了皇帝陛下。

庄忱看着这盆花,找到编号,拿出一份笔记来翻了翻:“因为……我有一件斗篷。”

一件和满天星一样颜色的斗篷,是他少年时很喜欢的生日礼物。小皇子顶着斗篷到处吓唬人,宫里每个侍从都被飘荡的银灰色斗篷吓了十几跳。

负责人蹙起眉,征求过皇帝陛下的同意,拿过那份笔记。

上面是很工整的编号,每个都对应一盆花,每个都代表一段记忆幸而剩下的那些记忆都无足轻重。

剩下的那些,多半是参加了某场宴会、出席了某次庆典,又或者是喝了很难喝的苦药。

种着“喝了很难喝的苦药”那盆记忆的是棵仙人掌,看得出没怎么被浇过水,但因为本来也不喜欢水,所以还长得挺好,浑身都是大尖刺。

年轻的皇帝在摆放位置上稍有些私心,悄悄用大尖刺吓唬旁边那一圈代表“听见了不怎么好听的话”的曼德拉草。

负责人草草翻了翻,几乎是紧锁着眉头,沉默半晌,才将笔记交还给庄忱:“陛下……您必须用这种办法了吗?”

这代表一个人的精神领域已经衰弱到极限衰弱到甚至根本没有充足的空间,来存储足量的记忆。

所以必须定期整理、定期将无用的记忆遗弃清理,才能保证不忘掉更重要的部分。

庄忱把遗弃的记忆种在花盆里,摆满了一个花架。

“没关系,我不会误事。”年轻的皇帝像是在回答,又像答非所问,“请放心。”

庄忱抱着他的小斗篷,放在花架最高处。

银色的满天星长得很好,闪闪发亮,让他相信自己一定有过一件很漂亮的斗篷。

年轻的皇帝这样想了一会儿,心情就转好,苍白的脸上多了微微的笑容:“好了,请把您需要批复的文件给我,我身上有笔和墨水。”

军部负责人分明不想这么做可这些事必须要皇帝来做,没人能够代劳。

庄忱把这件事对每个人都瞒得很好,除了早就奉命严格保密的私人医生,还有老花匠,就再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

如果不是负责人这次走的仓促,又必须找庄忱签署这些命令,所以直接来了花窖而非那间起居室……也绝对不会发现,伊利亚的皇帝,状况居然已经差到这个地步。

“下次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庄忱翻阅那些文件,确认内容后,弯腰给它们签名,“我会把更多权力放归军部。”

他把文件签好,收拾整齐:“这些事项,军部以后都可以自行决定。”

“……陛下。”军部负责人不接它们,苍老的眼睛凝视庄忱,低声说,“您是不是”

他迎上那双眼睛里的平静疑惑,沉默良久,还是把话全都嚼碎了吞回去,只是单膝点地:“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是不是在安排身后事,是不是在留下遗嘱,是不是在做最后的交托……

……这些话就这么问出来,实在太过残忍,残忍到无法被接受和原谅。

年龄超过两百岁的人,一生见过太多次别离,生老病死已是常事,原本不该再有什么触动。

但伊利亚的皇帝……太年轻了。

太年轻了。

年轻到军部负责人甚至觉得,听到上任陛下遭遇意外的噩耗,匆匆赶回帝星,抱住抵死挣扎着大哭的小皇子……好像也只是不久之前。

庄忱接过这顶皇冠、成为伊利亚的皇帝,好像也仅仅只是不久之前的事。

庄忱十六岁成为皇帝,今年二十二岁,满打满算……也只不过是六年而已。

六年的时间,怎么把伊利亚的小殿下变成这样。

“您不该埋掉您的斗篷。”负责人抬起头,轻声说,“它对您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