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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你别后 吴沉水 963 字 1个月前

“但等我穿上那套连衣裙,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害怕,是真正的害怕,就像小时候做噩梦,一个人奔跑在黑暗曲折的教堂走廊里,身后有不知名的怪物鬼魅正在步步紧逼,我怕得两腿发抖,不得不把自己从头到脚罩进棉被里,就那样还止不住发抖。后来我想,我不能一个人呆着,无论如何也不能一个人呆着,一个人这种状态,骤然之间就成为一种相当可怖的情形。我不断想着,在同一个时候,就在跟我同一个城市里的哪个地方,人们正在埋葬孟冬,把装着他的骨灰的坛子埋进一个地穴里头去,每个人朝上面象征性地扔白色菊花,但那是孟冬啊,不是别的什么人,那是跟我从小到大都在一块的孟冬,我无法忍受这样的场面……”

傅一睿伸出手,这一次没有迟疑,直达目标地放在我的头上,来回地抚摩,用奇异的温柔的语调说:“慢慢来,我听着呢,细枝末节的不用详述了,说重点就好。”

我缓缓呼吸了一会,才开口说:“总之我去不了葬礼,又无处可去,便又回医院了。邓文杰本来都要上手术台了,见我回来,就说这是我负责的病例,还是该我来。我满脑子都是孟冬的葬礼,就这样心不在焉地上了手术台去给一个孩子修补他心脏上方的洞。”

“那孩子还存在先天性的主动脉缩窄,纠正那个算常规性手术,我之前成功做过,手术过程不过是惯性为之,但推出手术室后,第二天晚上他就心跳过快,发生严重的并发症,情况发生的时候我正躲在顶楼楼顶想着孟冬的葬礼,我只身一人,没跟任何人交代我去了哪里,在失魂落魄的情况下连呼机也没带,于是在那孩子需要我时,没人找得到我。等邓文杰开了三十分钟车赶回医院,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机。”

“因此,即使是我也不能确定那个手术过程有没有出问题。”我顿了顿,下结论说,“这就是那天发生的所有的事。”

“不,这并不是那天发生的全部事情,你还遗漏了一些重要信息。”傅一睿说。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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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漏?”

“是的,”傅一睿说,“你忘了说,张医生在这个过程中具备的专业素质,并不是所有的医生都能在那种情况下,单凭习惯能完成一台复杂手术。”

我说:“你怎么不说我还不如不去动这个手术。”

傅一睿没有回答,他只是再次把手放在我头顶,用一种完成使命一般的认真谨慎来回地抚摩我的头发,一开始他做得有点不顺手,渐渐地便掌握了窍门,准确无误地将善意的安抚传达过来。我有瞬间鼻子发酸,下意识贴近了他的掌心,微微闭上眼。

有人给予温暖的时候就要全力以赴感受这种温暖,因为你不知道,到下一次再有同样的感受的时候要隔多久。

我亲爱的外婆如是说。

“你事后写的报告,我有复制并传给我在美国相熟的教授看,他是心脏外科权威。”

“嗯?”

“对方认为你在手术的程序上没有出错。”傅一睿淡淡地说,“只是那孩子术后出现交界性心跳过速是可以预料得到的情况,医生如果有责任,那责任在于没有事先考虑周详并采取相应措施,比如降低体温令心跳回缓之类,但说到这点就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了。当时参与整个医疗方案制定的医生都难辞其咎,尤其是邓文杰那家伙,他经验比你丰富得多,级别也高你好几级,他都没想到的事,怎能怪罪你头上?”

我抿紧嘴唇,摇头说:“傅一睿,你强词夺理了,他是我的病人。你我都知道,术后二十四小时内病人的反应很重要,而我在这么重要的时间内擅离职守,这已经违背职业道德。”

“但我坚持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傅一睿斩钉截铁地说,“说我强词夺理也无所谓。”

我抬起头看他,哑声说:“谢谢,我还不知道你对朋友这么护短。但是傅一睿,由这件事我一直在质疑自己,我觉得我不具备成为一个优秀外科医生的资格。”

“你这个结论下得太早。”

“不是的,我过不去心里这道坎,”我想了想说,“倒不是良心谴责之类的,良心上当然不好受,但是我做这一行,一年当中可能有十好几个病例会因为医治无效死在你手上,说实话,我不习惯有多余的精力用来多愁善感。”

“我知道。”

“但那个孩子确实因为我的疏忽而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对他的家庭来说,就如孟冬的丧失一样,他们家庭,他的父母,也一定会痛苦得不得了,我不能原谅的是,我竟然由于自己的悲恸而给别的家庭带来同样的悲恸,为此,我觉得我不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