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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桂兰愣了愣,捧着书,像捧着个压手的秤砣。书平时自然是看的,但那多是市面上流行的读本,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重回校园。最青chun的时日都花在了做个体面合格的白家大少奶奶之上,到这把年纪还跟一群十几岁的孩子同窗读书,岂不是教人笑掉大牙?

似是看出她的顾虑,付闻歌又劝道:“桂兰姐,只要你愿意学,到高中的课程我都可以帮你补习。到时拿个文凭,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了。”

眼睫轻颤,严桂兰紧抿住樱红的唇,思绪万千翻腾。从来没有人给予过她这般的指引和支持。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下生,命数就定了。

做想做的任何事——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未来。

“闻歌,我……”她实在缺乏自信,“你真觉得,我能行?”

付闻歌又从抽屉里拿出个空白的笔记本和几支削好的铅笔递给她:“行不行的,试过才知道。桂兰姐,你就当打发时间,慢慢看,等看完了,我再给你买新的。”

严桂兰握住他的手,感叹道:“哎,你看,我都没给你买过东西,净教你送我了……闻歌,你心肠真好,翰辰能娶到你,是他的福分啊。”

“不是!我跟他没定呢!”

付闻歌断然否认,脸涨得比喝了酒还红。

保定,参谋长官邸。

接过付君恺解下的配枪,乔安生将其收进柜子里挂好。家里没小孩子,不怕乱翻乱动,柜子不用上锁。前些天付君恺的副手家里出了档子事儿,三岁大的娃娃,拿了老子放在桌上的枪去玩。幸亏没开保险,否则后果不堪想象。

“闻歌有信么?”单手解开领口的风纪扣,付君恺空下只手翻了翻放在桌上的信封。

“这礼拜没信,电报倒是打了两个,说忙。”乔安生拿出衣架,把付君恺脱下的军装外套挂好,用猪鬃软刷仔仔细细地刷去在外奔波一整天的尘土。

付君恺见了,抬手握住他捏在衣架上的手指:“这种事叫佣人做就好,你也累一天了,早点歇着。”

乔安生并未停手,就还是低头刷着。付君恺的指腹上有用枪磨出的老茧,手掌略显粗糙。磨在乔安生的手背上,是实实在在的,无比熟悉的触感和温度。

曾几何时,只要这双手将他揽入怀中,炙热的火焰便会升腾,燎原般地席卷而来。那时家里房间少,他们的婚房跟小叔的房间中间只有薄薄一层隔板,chuáng头正抵在隔板之上。怕羞,不敢出声,只能咬着枕头被套硬忍。生怕动静大一点儿,早起吃饭时便要受那异样的目光。

可越是需要谨慎行事越是有滋有味儿,白天不管多累,晚上都少不了那一出。现在条件倒是好了,可年华已逝,便是十指jiāo握也鲜少有令人脸红心跳之感。

见乔安生不听自己的话,付君恺稍稍皱眉,稍显qiáng硬地夺下衣架挂进衣柜里,转身揽住他的腰,命令道:“上chuáng,睡觉。”

将刷子扔到桌上,乔安生仰脸看着他。眉眼英挺依旧,只是眼角被繁忙的公务拖累出细纹,教他眯起眼看人的时候,总有些不悦之感。

“先说正事。”他搭住那宽阔的肩,轻轻把人推开,“今儿丁团长打电话来,说想见你,拜托我给你递个话。”

“不见!”付君恺兴致顿减,转身敲出颗烟点上。

丁团长虚报人数吃空饷,还倒卖装备,教人给告发了。现在上头要办他,主管这件事的正是付君恺。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更何况付君恺顶瞧不上这号把权利都用在吃拿卡扣上的垃圾,多少人递话求情都不理。现在倒好,把电话打家里来骚扰他的家人,真他妈该一枪毙了那杂碎。

“我已经帮你回绝了。”乔安生自是了解他,虽不知具体事宜,但这种低声下气的电话打从付君恺当上参谋长之后没少接过,“不过……有些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听听。”

付君恺半靠在桌沿上,自烟雾中抬起眼:“说。”

平时乔安生极少介入他的公务,但只要开口,必是值得一听的箴言。

乔安生平心静气地劝道:“现在的政府军已经不是当初的北伐军了,曾经为革命而抛洒一腔热血的人,早已被权利所侵蚀,中饱私囊的比比皆是。你跟这些人置气,置不完呢。”

“区区一个团长,七处宅邸,五辆洋车,还让手底下的兵去给他白出苦力盖房子!操练的功夫也敢占!长此以往下去,真打起仗来,怕不是一个个都要丢盔弃甲,教敌人撵屁股追着打!”

乔安生又劝:“你呢,该办谁办谁,但别往下深挖……挖出萝卜带出泥,仇结多了,这一家老小的性命,你不能不顾。你把豁口堵上,那些个人还得念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