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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莳想:难怪他现在不怎么待见皇室宗亲呢。皇室宗亲们贬的贬,隐的隐,老的老,死的死。

难怪当年李玉登基,反对的人那么多。若是这么一个自幼被人苛待的人当了天子,要事后清算,皇室得倒一大片。

多少年,恐怕皇室宗亲们对李玉是又敬又畏。以至于每年来长安时,他们都是能躲就躲。

“他们嫌弃我出身,又怕我手段,不敢到我面前来。我少时,一直是孤零零一个人长大的。后来有了皎皎,我才觉得自己有点活着的感觉了。”

李皎是李玉带大的。李玉性格强大,几岁的孩子就能撑住宫廷生涯;他母亲却做不到。他母亲在为他生下妹妹后,抑郁不已,日日垂泪,几年后于夜半中庭,留下一对子女,悬梁自尽。她身份低微,便是死了,在东宫中也没引起多大的震动。

李皎幼年时能从兄长那里得到些欢乐,她兄长,又能从哪里寻慰藉呢?

雁莳怔怔盯着李玉的背影,忽一瞬,想他能走到今天,真是不容易。他常年压着情绪,把什么事都藏心上。朝臣们都说他们陛下心思难测,眼光深远,颇能忍耐。然这些,最开始的时候,都是被逼出来的。

他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今天的样子,再也改不掉了。

她嫌弃他无趣,她又怎么知道,最开始的李玉,也有少年人的样子呢?

雁莳抚着腮,心思飘远。她小时候过得也不好,也不讨雁家喜欢。她和李玉的出身挺相似的,都是母亲是外室,被人带入家族。但她比李玉幸运的是,她父母都颇为疼爱她。她父亲对她很好,很包容。父亲在去世前还留下遗书,要给她家产。无奈雁家不愿意,扣着不给她……可她还是得到了。

雁莳不愿李玉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中,便扯嘴角,让气氛活泼些:“所以你才一到平阳,就喜欢我?”

李玉微微笑了一下:“对。”

就是因为自己性格太收,把自己压抑得都快疯了。他性格即将走向极端时,遇到了街头小霸王,雁莳。雁莳能玩能闹,又痞又潇洒。她半夜三更地爬墙,她上蹿下跳,她刚开始时教他打架,知道他是少年平阳王,晚上又巴巴地送鸡来巴结他。

他在夜里被仆从叫起,看到院中提着两只鸡、满脸脏兮兮、却笑得甚为灿烂的少女,他的心动,从那一刻开始。

他开始制定计划,开始若有若无地勾搭她,开始想详细的计谋,开始绞尽脑汁如何能娶到雁家第十女。他对她一往情深,她却一点都没察觉。

说起旧年趣事,李玉声音里带了淡淡的怅然和笑意。他偏头,看身后坐在黑暗里的女郎:“我当年对你那么好,什么都送你,什么都给你。你居然都不知道我心里喜爱你,整日把我当哥们儿。”

雁莳老脸一红,强声:“是你太婉约了!”

李玉:“我都豪放得在除夕时邀请你守岁了!”

雁莳震惊:“……天啊,我每年不知道跟多少人守过岁!每个人都喜欢我的话,我得多忙?!”

李玉忍气:“我还送过你玉佩!”

雁莳在脑中努力搜寻记忆:“……有么?!哦我想起来了!就那块你送出来又要回去的!”

李玉:“我要回去是因为你胡乱勾搭街上小娘子,惹人家春心乱动!你不知道你是女的么,你有没有点自觉性?!”

雁莳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她与李玉隐怒的目光对上,想要辩解,却刹那间失声。时光隔在两人中间,漫长如洪流滚滚。她站在他面前,却隔山又隔海。她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多少阴错阳差在两人之间发生,每一次都错过,每一次都导致无可挽回的结果。

他也许少年时真的喜欢她,他却走向了与她背道而驰的方向。

雁莳目中微热,心中骤痛。她似乎眼睁睁看着时光,将她的旧年好友,推向了帝位,推向了她仰望而不敢奢望的地方。若如他所言,若如他所言——雁莳躲开李玉的目光,嘟囔一声:“那又怎样?你称帝后,把我丢大漠一丢就是四年,不问不管。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喜欢我?”

“哪有人心里想着一个人,却从来不管那个人的死活?”

“那时河西跟现在又不一样。那里多荒芜,就没人愿意守在那里。我一守就是四年,年年回不了长安!我每次进京述职,你公事公办的态度有多伤人啊!我也很难过啊,以为我少时交好的殿下当了天子后,怕我这个旧友在他面前碍眼。我一个臣子,我能怎么办?你不待见我,我只能有多远滚多远,不碍你眼啊!”

若说委屈,谁又没有一腔委屈呢?

谁一开始,又不是满腔期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