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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无甚表情地站在床榻边,瞥了她一眼,给她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李皎悚然。

她越往前走,听到的床榻边的说话声便愈清晰。室中围满了御医,长时间的诊治让人疲惫,众人都坐在蒲团上休息,见到长公主也只是略点了点头。李皎看他们在休息,再听那说话声,便知祖母已经醒来。她头皮发麻地去跟祖母请安,万万没想到她的新婚夫君坐在床下,正与她祖母相谈甚欢。

太皇太后一头银发散落,面上满满皱纹,皮肤老态,却隐约可见昔年风采。她多年养生拜佛,饮食清淡,又不问世事,气质比起早年的尖锐犀利,多了很多慈和感。至少她低头看着郁明的慈祥眼神,是李皎兄妹二人从未得到过的。

太皇太后大病初醒,精神不振,却拉着郁明不肯放手。她一边观察着这位郎君,一边在心中琢磨洛女所说的话,有几分真假。太皇太后对李皎的婚事,确实抱了几分不喜。她不知道李玉在想什么,怎么把他妹妹嫁给了一个江湖人。江湖人怎么配得上公主之尊?太皇太后就是平时表现的不怎么待见这个孙女,却觉得皇帝似比她还不待见他亲妹妹。但是太皇太后和李玉兄妹感情不好,太皇太后就是心里不满,也不会去说。

洛女所言,给她的怀疑,增加了一分可能性。

太皇太后只觉晴天霹雳:她素来不怎么过问李玉兄妹的事,她心里仍恼着这两个孩子!但若他们做错事,九泉之下,她如何跟先祖交代?!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她还要连这两个孩子也失去么?

这是太皇太后第一次见到郁明。

看到这位郎君,眉目朗朗,清隽无比。郁明相貌不光是生得好,还十分的正派,十分的光明磊落。他如冬日暖阳,如冰下青锋,他身上有凛冽之气,那气息却不伤人。他跪坐于床下,认真又紧张地向太皇太后问好,太皇太后便知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屈居人下,被人利用的。

李皎兄妹向来狡诈,但就算他二人要利用,郁明这般人物,也不可能为虎作伥。

太皇太后唇角含了笑,与郁明说话——

“好孩子,你今年多大?陛下说你是江湖人,我听不太懂江湖的事,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你什么时候遇到的我们家皎皎?怎么之前我从未听说过你呢?你不在长安吧?”

郁明一一答了,说起两人的感情,他停顿了一下。郁明与李皎的目光在空中对了一眼,李皎冷冷看着他,她的眼神在说:好好回答!

郁明笑道:“我对皎皎自然一片真心啦——”

太皇太后唇角笑意更放松了。

谁知郁明话头一转:“无奈明月照渠沟。皎皎待我好不好,我可说不清楚。祖母你看,她尚且用眼神骂我,威胁我!”

众人齐惊,齐齐扭头,看向李玉身后的信阳长公主。

李皎的冷冽眼神被太皇太后看到,其中之胁迫味道,太皇太后不可能看不出来。李皎被郁明坑得一口血堵在喉咙间,她硬着头皮上前,与祖母见礼。郁明望李皎一眼,李皎走来床边时,当做没看见他,从他身边走过,但她又在他脚上踩了一脚。郁明吃痛,脸僵了僵。

小儿女的互动,难以逃过太皇太后的眼睛。她在宫中待这么多年,从皇后到太皇太后,位高权重,李皎夫妻之间冰火交融的情形,让她心中彻底放松。她没怎么理会李皎的请安,却仍温柔看着郁明,与他说道:“皎皎脾气不好,但是她怕我。她若对你不好,你进宫与我告状,我替你说她。”

郁明忍俊不禁地道谢。他笑起来那般干净明朗,太皇太后更是喜他。太皇太后让贴身宫女过来,取来一玉佩。她看着玉佩,露出怀念怔忡神色:“此玉佩名为玉司南佩,是我李氏祖传之物。玉司南佩早年为我公婆二人定情信物,他二人去后,玉佩便由我与我夫君保管。我夫君再去后,我便让人收好了这玉佩。”

“我原想将玉佩传给陛下和皇后二人。但他两人……说来你莫怪,他两人实在不像话,我不愿先祖定情之物,被他二人毁了,就一直没提此事。”

“好孩子,你收好了这玉佩。玉司南佩,指向司南,辟邪压胜,为君引路。望你莫辜负了它。”

一块碧绿的工型玉佩,最终交给了郁明。

李皎看祖母这般郑重,便也跟夫君一同跪下,去看那玉佩。

之后老人家疲惫,挥了挥手,已无意再与郁明多说。太皇太后要休憩时,倒是隐晦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玉。她分明有话要跟李玉说,她看李玉的眼神格外严厉。但是她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也许她醒来后会问起洛女的事,也许她永不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