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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之间的天性,是后天很难消除的。更何况,顾千江虽然不对顾诺的出生抱有期待,但顾诺之后大大小小的病不断,他也并没有不理会。如今小孩子主动亲近他,顾千江考虑半日,就改了自己原先的计划,打算亲自带着顾诺。

处理完青城之后的事,顾千江也领走了顾诺。顾府下人,能发配的他几乎都发配了。不愿意离开的,他也给寻了别的出入。自己的那些妾室,也是身契都还给了她们,去留随意。顾千江这种处理态度,明显让人心慌——他一副要变卖顾家的意思。

但是主母尸骨未寒,尚未守孝!顾千江还是淮州的父母官,他难道以后不打算回来了吗?

卫初晴已死,这阖府上下,顾千江也不需要跟他们解释。把所有事情了结后,就带着顾诺走了,回去自己之前朝廷给派的押送犯人任务。

最后牵着小儿子,上马车前,深深看一眼顾家,顾千江心知:如无意外,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顾家了。他再没有可能回来了。

“爹,我们去哪里?”顾诺天真问,“是不是跟你抓完坏人,我们就去京城,不回来了啊?”

顾千江摸摸他的头,漫声,“抓坏人?可你爹我,本身就是坏人。”

“你不是的……你别这么说……”顾诺瞪着黑漆的眼睛看他,心中有些慌,也有些不解,“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娘也这么说……为什么你们都说你们是坏人……爹……我好害怕……”

“小诺,你听着,没什么好怕的,”顾千江将儿子抱上马车,抱入自己怀中,慢悠悠道,“我和你娘不一样,你娘想护你一生一世,我不是这样的。我带你走,不是要亲自看护你,而是教你睁大眼,多看些东西。这世上,谁不是孤身一人。你体弱多病,心思敏感脆弱,前者无奈,后者却需要你自己改过来。”

“如果我改不过来呢?”顾诺眨着眼睛问。他心里不舒服,因为爹说话还是这么冷漠无情,不像娘一样处处为他想。

顾千江低头看他一眼,微笑,“改不过来也没关系。”小孩子正要松口气,就听他接着说,“你改不过来,这个残忍的社会,迟早会教你改过来。不过是吃些苦罢了。”

“爹!”顾诺叫一声。

顾千江半晌无话,任顾诺不满地看着她。

他要如何说呢?

顾诺这个孩子,是不该出生的。他的出生,就是错误。而到了今天,这个错误,终于到了该更正的时候了。

卫初晴会死,他也会死。只留下顾诺一个人。只留下这个孩子,茫茫人间,谁能教他长大?

到哪里再去寻一个老师,像当年栽培他一眼,栽培他这个脆弱的儿子?

顾千江带顾诺这一程,一是为了带给他父子亲情,让顾诺年幼的人生不至于被一次击垮,再也立不起来;二是为了教顾诺一些人生的道理,将自己这些年的经验,都教给他,不管他能不能理解,先记住再说。

他多怕时间来不及,他尚未教会顾诺所有他该学的东西,自己的生命就走到了终点。

一时间,各方人马,都纷纷离开了青城。青城一下子空了许多,少了许多纠纷。

人生如是,散聚有时,终是天道一方,各走各路。也许再也不会碰面,也许还有重逢的机会。只待日后看着。

却说与众人分离后,卫初晗与洛言一路向北行。几日后,洛言便发现,这条路,并不是直通邺京的,乃是绕了许多弯。他疑惑问之,卫初晗答,“是要去邺京,但中间,我们还要去一个地方。”

洛言跟卫初晗绕路,最后,到了宁州一个小县城,卫初晗并没有在县城下榻,而是选择上山,一路问起,“伯伯,大约十年前,山上住着一家猎户,他们现在还住在那里吗?”

“啊,你说的是张老头一家吧!”被问路的老人砸吧砸吧烟斗,在屋外青石砖上磕了磕,漫不经心地点头,“张老头一家,现在还住在山上呢。但他儿子不当猎户了,去咱们小镇上做生意去了,一家子日子过得好了很多。但张老头性子倔,听说儿子请了几次让他下山,他都不肯,说不能忘了祖宗。姑娘你们两个,是要上山看张老头?你们和他什么关系啊?”

卫初晗一笑,“十年前受过他家恩惠,特来相还。”

老人没有防备地点点头,伸出枯槁的手,指给他们一条明路。

洛言却是立即扭头,看了卫初晗一眼。他对卫初晗向来敏感,从卫初晗的话,那“受过他家恩惠”“特来相还”,中有森森寒意。

再次上了路,洛言问卫初晗,“十年前,那猎户一家,也害过卫家吗?”

卫初晗道,“当年快到甘县时,爹便带着我借宿在这家。刚住过去的时候,我爹见他家家徒四壁,心中不忍,给了那老头一些银钱。那家人对我们更加热情亲善,让爹松了口气。那时后有追兵,爹又带着我和卫初晴两个女儿,精神高度紧张下,未免有些松懈。竟没有发现,那些表面热情的人,皮下藏着怎样的豺狼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