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们不能成为父亲,但他们都曾是儿子,若他们这样对待自己的长辈,几乎都能想象得到,他们的父亲会是什么反应。
王上身为长公子的父亲,肯定会物伤其类,痛心于长公子的无情,他们几乎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的暴风雨。
只有扶苏,一脸坦然地微抬起头望着嬴政,眼底没有丝毫惊慌和忐忑。
也许是他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会带来什么后果,也或许是他很清楚,他只是不曾畏惧。
恍惚间,嬴政似乎想起了扶苏刚出生时,那双纯净的眼睛。
时间过得真快啊,以前扶苏需要非常努力地抬头,才能看到自己,如今就只需要微微抬头了。
只有这双眼睛,依旧如当初一样黑白分明,带着天生的倔强。
扶苏望着嬴政,嬴政也一直垂眸看着他,不言不语,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风暴,下一秒就要将他席卷。
压抑的气氛在大殿中流转。
然而处在风暴中心的扶苏是真的一点都没害怕。
先不论这辈子他与嬴政亲身相处了解到的他,单论上辈子他从史书中读到的秦始皇,都不会是这样一个不干脆的人。
他已经亲政四年,秦国大军在中原大地屡战屡胜,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想做什么,大可堂堂正正去做,就连处置一个人,也可以直截了当地处置,不至于连发个脾气都要酝酿这么久。
如果他这么做了,只能说明他根本没生气。
果然,漫长的沉默过后,嬴政不仅没有如众人预料中一般责骂扶苏,反而朝他投去了赞许的眼神。
“夫立法令者,以废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废(1)。不以规矩,不成方圆(2),你做得很好。”
他就知道。
得到赞许,扶苏毫不意外,一个崇尚法度,以法治国的君主,怎么会因为他守法而责怪他呢?嬴政欣慰还来不及!
若他真的如常人一般替韩非求情,纵使年幼,恐怕也要给他父王留下一个不顾家国利益,眼中只有私情(师生情也是情!)的印象。
现在还没到儒家治国的时候呢,可不流行伪善那一套。
收到夸奖,扶苏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父王教得好,您常说圣王者不贵义而贵法,法必明,令必行,则已矣,(3)我即便是您的儿子,也不能以身试法,破坏秦国的法度。”
嬴政欣慰点头:“正该如此。”
以法治国这种事也存在破窗效应,如果依赖它治国的人都带头违反,那就别想下面的人会乖乖遵守,一个逆反就会带动两个,渐渐地律令都变成一纸废文,还想约束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