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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奥术史研讨课结束后,梵梨坐在位置上又飞速看完了又一个不同作家写的《独裁官传》,急冲冲地想去图书馆借其它书,却被夜迦叫住了。

“苏释耶发动军事扩张的初衷是消除阶级,而不是像大部分人说的那样,只是为了权力。”夜迦倚在墙壁上,单手插着腰,姿态闲逸地说道,“你要知道,他原本的出身并不差,并不是很多乱七八糟的记载里写的草根家庭。他父亲是高位军官,母亲是远近闻名的美人。非要说是‘草根’,也只是跟海神后裔对比而已。但一个人在这样和谐的家庭中长大,不可能对权力有那么疯狂的追求。对权力追求过度的人,通常都是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想放手一搏;或者即将失去一切,迫不得已才起兵造反。这都不是苏释耶的生平。”

“原来是这样……”听夜迦这么一说,梵梨想通了很多东西,但也觉得有些脸红——布可教授发现她上课在偷偷看课外书了。

同时,夜迦也很敏锐地发现了她的不好意思,对她抛了个媚眼:“庶民小仙女,老师知道你们海族史课程的论文不好写,不用感到不好意思。”

“谢谢布可教授……”梵梨把那本《独裁官传》塞入书包,正襟危坐,“我有些不明白,既然他不是草根出生,为什么那么多文献里都这么写呢?”

“这就是苏释耶授意的。”夜迦笑了一声,“有趣吧,一个出身在军官家庭的公子哥儿,非要让人家觉得自己是搞农民起义的。你看看他的经历就知道了,他从星辰海去圣耶迦那,成为保民官,然后回到星辰海,推翻星辰海执政官的政权,成为了新的执政官,并和艾泽成为兄弟,这整个过程加起来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如果没有父亲的背景、米瑟宗族的支持,他不可能这么快成功的。但他出身阶层的上限到此为止了。之后他走向独裁官的路,才是血淋淋,杀戮一片。收复复活海的时候,杀人跟上推土机似的。是什么推动他这么拼,赌这么大,你好好研究一下,这篇论文就能写得很出彩了。”

“好!谢谢布可教授!”

之后,梵梨啃了23本书,翻了254份报纸,连吃饭都在思考这篇论文。旁边的尤灿琉香卿卿我我她看不到,霏思蓝思约周末去看舞台剧她听不见,他们拉着星海说摇醒梵梨,她也没注意到……

夜迦说对了。苏释耶真的不是一个单纯的野心家。他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形象,又让他的敌人、他的战友为他打造了不同的形象,似乎都是为他的长远计划背书。

他所提出来的政治主张,并没有宗教推行者那种单纯付出的伪善,而是带着耦合效应说服力的。他觉得,海底文明之所以进步越来越慢,甚至逼近于停滞不前,正是因为海族太过依赖深蓝留下来的精神遗产、奥术系统。文明像是一栋建筑,需要不断革新,才不会落后。但一栋建筑是有上限的。当它能翻新的程度到达极致时,就只能摧毁重建,或被人超越。

苏释耶认为,光海族的最大敌人并不是深渊族,或是自己。在一个政治才用共和制的文明中,常年战火纷飞,各大海域都还在争夺领土的阶段,连团结一致都说不上,就更谈不上什么革新了。海域自治很重要,但想保护好光海领土,圣都集权应该高于海域自治,才能加速文明发展,对抗海族共同的敌人。所以,海族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建立无限趋于人人平等的社会体制。只有消除了阶级,才能消除内讧,才能一致对外。

这样的发言自然获得了海洋族的欢呼、海神族的反对以及捕猎族的嗤之以鼻。当记者提问谁是“共同的敌人”时,苏释耶给出的答案连海洋族都忍不住要发笑了——陆地上的生物。

这番发言也引发了许多七宗神后裔、奥术家、生物学家、地理学家等等的哄笑。因为众所周知,陆地的主宰者是人类,他们的文明落后于海族上亿年:最发达的厕所都要一群人共用一根泡在水桶里的海绵棍子擦屁股,发动战争就跟黑猩猩一样扭打在一起,比茹毛饮血、穴居野处差不到哪里去。比起海族的基因,人类是如此孱弱,即便是天生残疾的鲨鱼都可以一口咬断他们的脖子;比起地理环境和资源,陆地就更没办法与占了地球70面积的海洋相比了。最关键的是,人类根本无法寻找被奥术庇护、第四维度里的海族世界。造物主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深蓝没给予过他们任何天赋,连最低等的海洋族都能在力量和寿命上碾压他们。他们是被抛弃的物种。

但梵梨来自陆地,却很快明白了苏释耶的危机感:海族诞生于43亿年前,人类诞生于600多万年以前;海族的文化起源于43亿年前,人类的文化起源于4000年前;海族个体斗争的结果是吞噬,整体文化的结果是制衡,人类的个体斗争的结果制衡,整体文化的结果是吞噬——智人在全陆地大量迁徙,27万年前已经统治了地球。而尼安德特人、匠人、直立人、猛犸象,袋狮、古巨蜥……和海洋中因自然因素灭绝的生物不同,这些生物的灭绝,都是因为与智人的利益挂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