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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与她打了招呼,神色间没有早些时候对她两位嫂嫂的恭敬,我便也跟着笑笑,待那女子拿了一碗糖藕离开,月娘急急忙忙凑到我跟前,嘀咕道:“这是我大哥的小妾。”

我对“小妾”二字十分敏感,有同情,也有鄙夷,同情是因为身不由己,鄙夷却是因为如意和如玉还有那婉娘的做派,让我一直心存惧意。

月娘心思并不敏锐,全没有看出我的细碎不安,只是将她家中的一团乱麻娓娓向我道来。

原来月娘的大哥与二哥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张老爷与发妻感情甚好,发妻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因为难产大出血伤了子孙道,再不能生育。

张老爷便接二连三娶了几房妾室,其中只有一房小妾肚皮子争气,生了个儿子,便是如今的二公子,其余不知为何,一个个的都是女儿,月娘便是其中之一,待得豆蔻年华,便一个个纷纷嫁出府去。

我睁着圆圆眼睛,有些讶异,“原来刚才那位张老夫人,不是你的生身母亲?”

怪不得若即若离,总觉得隔着淡淡的屏障,原来不是亲生骨血,那便也难怪了。

月娘叹口气,“我福薄,母亲前几年病死在北京城里,并未跟着回来。”

我不知如何安慰,月娘却已然释怀,又去说她家中的破碎事儿。

两个兄弟弱冠后,便由着嫡母做主,纷纷娶了妻子,便是我昨日瞧见伺候在婆婆身侧的那两位,我心下暗自叹息,昨日瞧着那两位媳妇在婆婆面前的乖顺样儿,想来这明媒正娶的妻子,说不准比妾室还更如履薄冰。

我竟然生出了一丝侥幸,司徒陌家中没有高堂,也没有结发妻子,若是像月娘家中如此复杂,怕是我的罪还要多上几分。

父亲妻妾成群,两个儿子从小耳濡目染,如何能落与人后,妻子进门,甚至等不得生育后人,小妾便一房房地纳回家中,我刚瞧见的那名女子,便是大公子的其中一房小妾。

大公子名唤张炳文,却没得到这名字精髓,从小孔武有力,不思功课,早早便通了人事,花街柳巷,日日眠于花丛。

妻子柳氏,是京城人氏,娘家从小教养,举止大方,落落得体,却不通闺房之事,自然不解风情,不能取悦张大公子。

但官宦人家的子弟,娶妻向来只是摆设,正妻风范拿捏得住便可,闺房之乐,都是妾室那处得来的。

只是刚才那个小妾,名唤青烟,却有些门道。

她是张大公子来了钱塘府后纳得,本是有夫家之人,一日端午节,在外看赛龙舟,不慎被张大公子瞧见,当场惊为天人,回府后竟念念不忘,相思成灾,一发不可收拾,最后竟病在了榻上。

张老爷怒发冲冠,用了家法,谁知雪上加霜,张大公子奄奄一息,竟只剩了一口气吊命。

请了钱塘府当地最好的大夫前来诊治,大夫把完脉,连一味药方都不曾开出,只是告诉张老爷一句话,“心病还须心药医。”

张老爷当下重重叹气,名声可以花钱做些善事修复,嫡子却只有一个,被逼无奈,找人先礼后兵,光是金银珠宝,便送出去两整箱,又私下给那女子的夫君放了狠话,这才一顶粉色轿子,将这名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从侧门抬进了张府。

谁知,张大公子的发妻却不干了,之前张大公子怎么胡闹,她都只作不知,可这回亲眼瞧见闹了这么一出,第二日张大公子甚至都不许青烟行跪拜敬茶正妻之礼,将她浓情蜜意地专房独宠了起来,月娘的大嫂便撕下了端庄面具,闹将了起来。

我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主动好奇问道:“怎么个闹法?”

月娘捂嘴笑道:“我也是昨日刚刚回府,晚间听我二嫂碎嘴说与我的,怕也是掺了些水分的,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了。”

“说是大嫂与大哥定了每月初一十五必须宿在她房中,谁知上月大哥等大嫂睡熟之后,偷偷跑去了青烟房中厮混,大嫂半夜醒来发现大哥不见了,料到定是去了新人那里。”

月娘摇头叹息,原本都是些深宅秘辛,她与我投契,又将我视作自己人,这才一一道来。

“说起来,人的性子怕是后天教养不来得,大嫂也算是书香门第,父母从小诗书礼仪,三纲五常,可呷起醋来,与市井悍妇并无差别。”

月娘的大嫂,半夜发现了丈夫弃她会了小妾,竟然穿戴整齐,去厨房端了半桶泔水,将小妾的房门一脚踹开,彼时张大公子正在小妾身上奋战,被发妻一桶泔水淋下,当场不举,这之后,竟然得了痿病,再无男儿雄风,前些日子,遍寻浙江名医,却又难以启齿,可到底家大业大,这些秘闻被丫鬟下人一点点漏出府去,如今已成了钱塘府坊间的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