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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三娘急着回去给卢毅报信儿——阿客心知卢毅必然比她知道的还早,可也无需扫她的兴致,便命人送她出去。

她略觉得烦恼的,也不过是日后与卢佳音的父母相见的情形。卢三娘到底年少,且对卢佳音一心望好的,便觉察不出什么。可卢佳音的继母也许没这么容易应对——不过片刻后她又想,能有多么不容易应对?她日后见了她,都要行跪礼,只怕跟她说话儿都不敢抬头,又能觉出什么不对劲儿来?且便觉出来又如何?日后卢家的富贵,还寄托在她的身上。

她情知晋位为贤妃不过只是跳板罢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就又要立后。她总归还是要跟苏秉正做一辈子的夫妻的。

再想到三郎,不觉面上又带了笑。这一生也许真的可以平安喜乐,相谐至老,她想。

受贺也并不是个轻松的活计。光那一身冠冕端坐着,就是个极累人的活儿。饶是苏秉正素来精力过人,自紫宸殿里出来,也觉得有些疲乏了。然而他急着去见阿客,便不回乾德殿更衣。

他近来很觉得,蓬莱殿比乾德殿舒适多了。以往回乾德殿去还有些念想,只因三郎还在那里。如今连三郎也和阿客同住了,更是无可挑剔。他就又想起十四五岁时每每急着回家的光景——蓬莱殿里住着他的心上人,那里他能寻到安稳。

他一身盛装进了蓬莱殿,却不叫人通禀。

殿内静谧,宫人们比素来都更恭谨,并无喜庆忘形的态状——苏秉正就觉得略有些失望。这失望也很有些微妙,就好比他每每拿了自以为稀罕的东西来讨好阿客,阿客却随手与人了似的。他爱她从容淡定,宠辱不惊。却又十分希望她能为自己失态一回。

他绕过回廊进了屋。便瞧见屋里杜鹃花开——那玉茗花开败了,水仙也已凋零,苏秉正便赏了新的花卉——阿客就安坐在那杜鹃花后面,长睫毛垂着,那眸子黑得渲染。她笑着说些什么,苏秉正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她是在和三郎比谁更不好好说话。那哄孩子的调子随意又悠长,他就想起幼时在扬州,阿客在水边梳头时,为他唱的小调儿。

他自杜鹃花后出来,阿客一侧脸便瞧见了他。便有梨涡浅笑,那白净的面庞透出些子粉色。

她放下手上的络子,抱了三郎来迎他。苏秉正便觉得,娇妻幼子,生活美满。果真将三郎挪到蓬莱殿是对的。

他抱了三郎,垂头瞧见阿客新打的络子。是用红丝绞银线打起来的双锦鲤,中间结着同心玉环。心里欢喜,便不动声色。

就听阿客道:“每回都觉得,你穿这身真是再好看不过。”

苏秉正笑道:“你常见朕穿这一身?”他今日穿的极端正,十二旒的玄冕配十二纹章的玄衣纁裳,因大带系得高些,倒是显出极挺拔的身形。这是只有在大典上才穿的衣裳,平日里谁爱穿戴得这么繁琐?

阿客便调笑道:“这般英俊年少,见过一回便再难忘了。”便将三郎接回来,放进乳娘怀里。自己亲手为苏秉正更衣。她环手去解他的衣带,苏秉正便眯了眼睛觑她,那玄冕上玉旒叮当作响。见阿客不理他,便俯身在她耳旁吹了口气。阿客手上一抖,几乎是跳着就退了一步。面红耳赤的望着他,只气得眼角都红了。她不过言辞调戏,他就直接跟她耍流氓了。

苏秉正便得意的笑起来,俯身在她耳边,“你进屋去等我——穿这身衣服做事,是要被言官指着鼻子骂的。”

阿客瞪着他说不出话来。苏秉正见自己欺负得过了,忙又道:“逗你玩呢。赶紧去换一身衣裳,一会儿吃完晚饭,我带你们出去看灯。”

这夜天清月明。

因带着三郎,便没有出宫去,只在蓬莱山设了坐席。那原是太液池边一座小山,在长安城中已是高处。有亭台楼阁。雕栏以汉白玉砌成,又刻意装点了,月色中真如琼玉仙境般。

可惜三郎不给脸面,早早的便在阿客怀里睡过去。任苏秉正怎么唤都不肯醒。阿客怕冻着他,便入殿了去安置。结果她才要出去,三郎竟又醒了,粘着不让她出去。两个人再将三郎哄睡了,便已月上中天。

山高月小。却是长安万家灯火,更可玩赏。

阿客在山风里俯瞰这座皇城。上元灯节彻夜不寐,家家有灯,万人空巷。苏秉正就在身后抱住阿客,指给她看哪里,说是哪里有奇巧的面具,哪里有水上秋千的技艺,哪里有最热闹的灯会,哪里有极好的小吃。他每说一样,阿客便记起年少时带他去逛灯会的情形,那场景历历在目,俱是他们当年经历过的。

她便往后靠在他暖暖的怀里,道是,“什么时候陛下带我亲眼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