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名帖一看,脸色突变。伸手递给子归,捏起拳头:“小歌、阿文,把小姐的弓箭和我的刀拿来,快!”

子归搭眼一瞧,名帖上三行字。上首一列较小:“下官理方司内卫所巡检郎傅楚卿再拜顿首。”中间一列稍大:“谨问忠毅伯衔兰台令李大人讳免字子释如意安康。”下首是签名及年月日。纸张考究,字迹端正,居然十二分礼仪派头。

前晚双胞胎与诸忠仆夜捉飞贼,富贵二人点灯之后,马上遵照嘱咐远远躲开,没看到带伤逃跑的贼人真面目,才会不明就里送了名帖进来。

命其他人留在内院,子周子归拎着兵器,单领了李文李章往大门走。

这姓傅的流氓,真正奸猾狡诈。光天化日堂皇上门,执帖投刺正式拜谒——他以为如此就奈何他不得么?双胞胎正当痛心焦虑之际,看到“傅楚卿”三字,悲愤交加,立誓要叫这恶贼有来无回。

谢氏兄妹受了李家十几年温柔敦厚圣门教育,骨子里流的却是亲爹威武将军沙场铁血,又跟着顾长生学会了乱世求生的本事。乍看上去,侯府世家少爷小姐,一个文雅书生,一个弱质女流,与傅大人这种江湖出身草莽豪杰天壤之别。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是如何从彤城走到西京来的。

两人对望一眼,点点头。

子归在场中站定。弓弦上只有一支箭——靶子这么近,要的是雷霆万钧,一击必中。

子周提刀隐在门侧。李文李章得到示意,一边一个躲在门后,拔了闩子,突然同时使力,猛地向两边拉开。

傅楚卿听见响动,刚要抬头,顿觉凌厉杀气扑面而至。尽管做了种种假设,还是没猜中对方大白天的不打招呼就敢杀人。弹指间一线银光奔袭而来,吓得立马缩头躬身,倏忽横移三尺。白翎羽箭擦着头皮闪电般过去,直钉入对面人家砖墙上,嗡嗡作响。子归这一箭竭尽全力含恨而发,亏得傅楚卿是真正实战高手,临场反应绝佳,才将将躲过一劫。心跳还没缓过来,风声过耳,刀芒已然到了面前。

傅大人打败过的对手,比这兄妹俩功夫好的多了去了。只恨这一回连失先机,又投鼠忌器,兼之自己也不愿声张,没带帮手,偏偏对方以命相搏,竟至狼狈不堪。右边肩膀上还缠着绷带呢,只得左手拔刀应付。眼看女孩子又搭上了一支箭,那箭簇跟长了眼睛似的随着自己打转,手上招架,嘴里高声叫道:“你们两个,还想不想救你们大哥性命?知不知道跟我来的轿子里是谁?太医院正尹袁尚古大人!袁大人可经不起你们这样吓唬……”

子周停手。子归的箭却仍然架着。傅楚卿总算腾出功夫喘气。其实双胞胎开门就看见他不是一个人来的,然而大哥性命垂危,面对恨之入骨的仇人,两人一时被哀痛愤怒冲昏了脑袋,才会如此不顾后果全力搏杀。

四个轿夫早已爬出几丈远,两名医僮吓瘫在地上。傅大人亲自上前掀开帘子:“袁太医,忠毅伯府到了,请下轿吧。”袁尚古还算镇定,正正帽子,扶着傅大人的手微微哆嗦着往前迈步。

袁尚古袁正尹的名字,如雷贯耳。子周认了认行头,冷脸冲傅楚卿道:“太医及弟子请进,傅大人就此留步吧。”

傅楚卿一手搀着太医,满面关切面向子周:“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能不进去看看?不看看哪能放心?”不等他回应,自顾自挟着袁尚古往里走,“我费了多大力气,才请动袁太医出宫瞧病——你连看一眼都不让我看?救人如救火,半分也耽误不得。只有我进去了,太医瞧着缺什么灵丹妙药,顷刻就能从宫里拿出来,你信不信?……”

路过子归面前,埋怨道:“都什么时候了,一点旧恩怨难道比大哥性命还紧要?等过了这关口,你俩要出气,我尽你们出个够!傅某人说到做到……”眼看到了内院门前,双胞胎猛地醒悟过来,跃过去拦在当中。

傅楚卿叹气:“二位……这是何苦。你们着急,我难道不着急?你们担心,我只有更担心。”放低声音,“你们大哥这场病,你我心里都有底……还是说——”瞟一眼旁边的太医和身后的医僮,凑到子周耳边:“难道你们不介意闹得人尽皆知?”无视司文郎喷着怒火的眼睛,拍拍他肩膀:“让我进去吧。我保证,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又躺了将近半月,子释终于不必整日卧床。尽管脚下虚浮,腰盘打晃,总算可以离人,能自己勉强走动。袁太医第一次瞧过之后两天,他就已经苏醒。然而接下来好些日子,时醒时昏,几起几落,病情始终不稳。袁尚古与谭自喻两大西京杏坛泰斗,一属官方一属民间,日日争执,互不服气,于论辩中求知,在斗争中前进,联手把他这条小命从阎王那里抢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