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边犹豫着为难着,一边却越教越投入。潜意识里总有一个声音萦绕心间:自己终有离开的一天,未知何日重逢,只求他身边的人能有力量保护他……不知不觉,渐渐把压箱底的本领拿了出来。

有一天,子释在旁边看他给两个孩子示范:姿势端正平和,动作从容流畅,瞅着无比轻松自在。可是,弓满欲发的瞬间,那种含而不吐的压迫感,竟如洪流将泻泰岳立崩,能把周遭的空气都凝固。子释目不转睛的看着,浑然不觉已被完全带入对方气场之中,心弦跟着绷得紧紧的,单等箭射出去石破天惊的一刻。

哪知长生忽然收弓,把箭放回袋子里。子释心弦骤断,只觉心口空荡荡没着没落的,当即一阵胸闷气短,眼花耳鸣。遥遥听到说话声:“开弓靠弦,虽有一定之规,同样因人而异。最要紧是根据自己的身体和使力习惯,找到最恰当的推弓勾弦之点……”听着声音越来越远,知道自己看得过于投入,魇着了。努力分心想别的事情,一个念头不可抑制的往上冒:“顾长生开弓射箭的样子,还有……拔刀杀人的样子,真是帅得一塌糊涂无与伦比啊……”

长生把弓箭交给两个徒弟,叫他们自己练习,这才看见子释闭着眼睛捂住胸口靠在石头上。慌忙过来探看:“怎么了?”

“没什么……顾少侠这引而不发,收放自如的功夫实在厉害,足以摄人心魂……”

“咳,你这也太……”见他呼吸急促,掌心在膻中穴上轻轻揉按,“亏得你不练武,练了也白练,遇上厉害敌人,岂非不战自败?”

“只是没防备……”子释心想,“世上叫我这样忘了提防牵动心神的人可少得很……”这话却不说出来,只道,“我看你几样功夫里头,恐怕要数箭术第一。拳脚刀法大概也算厉害罢,可没觉出有这种境界……”

长生心头大震。手中动作稍停了停,又不动声色继续。口里接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会说书法第一。”

子释笑:“好,书法第一。”

面前的笑容温柔和煦。长生忽然很想抱着他痛哭一场。忍得骨节咯吱作响,却只有自己听得见。缓缓道:“身子刚好一点,该睡睡,该吃吃。有空不如陪我写写字,替子归浇浇花,其他劳神费力的事就别掺乎了……”

这腔调,这语气,真有一家之主的派头。子释乖乖点头:“好好好,是是是。”

自此之后,子归潜心习武,长生认真练字。

子周因为射箭比不上妹妹,拳脚刀法也不过仗着力气大占点儿便宜,所以在经史方面更加刻苦钻研,每日里缠着子释问难不休。

有时候当大哥的心情不错,上下几千年,纵横数万里,漫无边际陪着他扯。每当这时,长生也不写字了,加入进来帮子周抬杠。

三个人争论的场面相当诡异:往往过程枪林弹雨硝烟弥漫,结果却云消雾散和乐融融。中间两个大的偶尔夹杂点儿眉来眼去暗渡陈仓,小的那个稀里糊涂歪打正着……谈经论史之余,平添几分香艳滑稽。

有时候被缠的不耐烦,子释就瞪眼:“李子周你怎的恁般煞风景?你看看外头:“风烟俱净,天山共色。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正该“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成天仁义道德三纲五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不嫌累?去,就以谷中寒潭温泉为题,用“阳”字韵,鱼烤熟之前,作一首七绝来。”

对于大哥这种间歇性刁难症,男孩儿习以为常,十分大度的不予计较。只嘟哝一句:“又是我一个人作诗,大哥真偏心……”

子释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我是老大我说了算,作不出来没得鱼吃……”

长生跟着他出了洞口,两人搭手生火烤鱼。

子释吃得不多,花样不少。这一回的鱼是先拿杜蘅紫苏捣汁腌过的,架在火上异香扑鼻。

长生随手抓起剩下的鱼饵塞进嘴里。虫子烤熟了黄澄澄香喷喷,子释将之作为上佳休闲零食隆重推荐给另外三人。那师徒三人起初疑惑排斥,后来却欲罢不能。唯独当初做广告的这个无论如何不肯亲身实践。

手里翻着串鱼的竹签,长生道:“你既要他息了戾天之心,忘却经纶世务,又何必教他这许多?说到底,终究口是心非……”

“你看出来也就罢了,非要说得这么明白叫我难受做什么……”子释往火里添了几根枯竹子——四人收集了折断的竹枝散落的竹叶晾干当柴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