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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驶位坐的是平冈,他果如朱启臣所料叫上史行一起去接收工厂。史行是平冈亲自招聘到业务课的社员,平冈对他显然比对朱启臣要信任多了。或许是因为史行有一双显得颇为真诚的眼睛,或许是因为淳朴的年轻人总比职场老油条更受青睐。

断壁残垣实在也没什么好看,平冈很无趣,所以承担起教育后辈的职责。“仔细看着我怎么操作,回头找个司机学学,这也是必备的技能啊。”

“是。”

平冈咋舌,这年轻人未免也太过老实话太少了些。“你在九州待过,吃没吃过荞麦面条……每到年底我都会想念家乡的荞麦面,又细又长,吃上一口……”史行努力回想,怎么也想不起在东瀛吃过的哪种面条是荞麦做的,只得硬着头皮应和,“是,面条好消化。”平冈点头,“是啊,荞麦面条容易咬断,就像天皇子民一样,生命力顽强,不畏贫瘠,不怕风雨。”史行垂下眼皮,心道大明怎么没灭了你们呢,你们要不是土地贫瘠也不会贪图中国土地了。

平冈不知身畔之人心在腹诽,继续回忆了些日本过年习俗,史行小心地应和着打擦边球,生怕说错一句漏了陷。他一面应付着平冈,一面为要办的事发愁。药物对浴血奋战的士兵的重要性史行明白,但有平冈在侧把药怎么偷弄出来呢,他能行吗?朱启臣真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啊……

史行一步一步推导。首先:清点仓库时平冈一定是在场的,他需要在平冈的眼皮子底下把朱启臣给自己的单子上的药品分出来放到老张的卡车上;其次:他要在公司记录货物的单据上做手脚,让这些药物消失,或者最好向昨日和朱启臣去纺织厂一样,单独记到一张单子上并找机会毁掉。在平冈的眼皮子底下如何操控?还有最后一点:他要在从药厂到公司的途中转移平冈的注意力,防止他发现有卡车掉队。

上午才刚刚燃起热血,决定帮助朱启臣为前线收集物资。但才过一中午史行就惨遭打脸,遇到一大难题。他把三十六计一一代入此境琢磨,暗恨自己不够精明。

……

直到坐到顾老板办公室,平冈和姓顾的药厂老板开始交涉,他也没想出所以然,还得充当平冈的翻译角色。

平冈虽然对待同事脾气温和,但对待谈交涉对象或者说被接收方就直接多了,“……帝国优先照顾在战争中损失大的企业,用最公正最妥当的方法进行接收……如果贵方不接受合营方案。工厂会由军方委任经营……”平冈对顾老板说了一大段话,没等到翻译,转头去看史行,“史君?”

史行盯着桌上清澈透明的黄绿色茶水,想来一出调虎离山之计。他把细节都想好了,在他们交涉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假装喝茶,佯做不小心杯子倾斜将洒到平冈的裤子上。平冈穿着湿淋淋的裤子清点货物势必会不耐烦,自己再力劝他先回去换裤子,或者到车里解下裤子晾晾。这样他就可以单独操作……

他越琢磨越细致越琢磨越觉得可行,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史行的目光从茶水上挪开,看到几双无语的眼睛。顾老板、几个便衣和平冈都在看着自己,史行心头一跳,忙对平冈恭敬点头,用诚恳清澈的目光瞧着他,“很抱歉,我走神了。”

平冈嘴角抽搐,真是个耿直不会撒谎的年轻人啊,“我方才说……请翻译。”

“是。”接下来史行不敢乱想了,聚精会神地听着两方说话,字斟句酌地翻译。

顾老板长得很有福气,面圆耳大,很有佛相。但听了他们讲这么一套,早已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圆脸憋红,红润的耳垂像被彪悍的夫人狠狠捏过。

日方一占上海,顾老板就开始积极运作转移工厂,没想到那些平日里牛逼哄哄的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太极拳打得比中国人还溜,都不想得罪日本人。更没想到日本人一点征兆没有就搞突袭,一个电话把他从姨太太的床上叫起来奔命一样赶到工厂。

他可怜的厂子啊,日本人炸了一半了还不够么!听听他们说什么!只有三个选择,要么选择中日合营,日方占大部分股权成为实际控制人;要么就是在自己答应的情况下由军方委任经营,如果自己不答应依然是日军委任经营。这还有得选嘛!这不是明抢嘛!他看着史行的嘴巴开开阖阖,心中大骂此人汉奸,但又不得不提起另一个投靠日军的大佬为自己壮胆气。

他挺起宽阔的胸膛,“我岳父姓梁,筹备维新政府那个。”话意犹未尽,似乎他岳父非常了不得,提到个姓氏平冈就会却步。

史行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翻译了原话。此人提到的维新政府正由日方扶植筹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