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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行微微侧头,“于妮昨天买的烧饼纸上写的就是这家名字,我问过老板,又根据线索问到几家店主,一直问到南京路……是一个安南巡捕干的,我瞧见他长相了。”

风来瞠目结舌,“行啊老史,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史行垂下眼皮,掩下眼中怒火。原来就是昨天追赶过自己的那个人!他从未否认过人性中的恶,不然这些日本人怎么会堂而皇之地侵占上海。但他没想到的是:一个巡捕,一个执法者,居然就因为一个柔弱姑娘摆摊就当街调戏追打,还把姑娘打成这样!史行很愤怒,尤其是这个挨打的女孩是于妮的时候。他的手指微颤,有当街杀人的冲动。这种冲动他自己都很陌生,仿佛比前晚看到日本人作恶还要冲动百倍。

——但,史行已经杀过人了。那晚过后他似乎在无形中飞速成长,不再是那个心思单纯良善的青年了。他学会了控制冲动并在一定意义上妥协;学会了克制自己并冷静面对生活中的不公;学会了动用头脑并有技巧地开展报复。

史行只道于妮挨打了,却不知于妮也是个猛人。她把那个安南巡捕戳得挠得得满脸花,头发掉了好几撮。以至于那个安南巡捕在做着每日最快乐的事——巡街勒索都没精打采。他今日收钱收得格外狠,弄得摊主们哭爹喊娘。沿街叫卖的小姑娘们倒得了益,安南巡捕看到她们就绕道走,生怕再碰到一个格外生猛的女人。

他没滋没味地走在街头,这条街民房居多,人流量比较少。每日只有零星几个小贩在此摆摊,偏巧今日都不在。这块是收不到钱了,他开始骂骂咧咧。路过一处巷口时,眼前一黑,被麻袋兜头罩住脑袋。他只觉有一股大力向自己袭来,顺着力道踉跄着往左走。“不要命了!我是巡捕!”

“畜生!”

安南巡捕只略微懂一点日语,听到是日本话,身上一激灵,这日本人可杀人不眨眼拿!慌忙求饶:“大人,大人,我我我错了,饶了我……”风来学着日本人的样子,装作中文不太熟练,磕磕绊绊地喝道:“讲话的不要搭嘎!”

“不讲话,不讲话……哎呦……”安南巡捕挨了重重一脚后彻底闭嘴,弓腰屈膝,被推着走进巷子。这是一处封闭巷子,一直走到尽头,风来大力一踹,安南巡捕脑袋和墙面亲密接触,发出嘭的一声响。哀嚎声刚发出就自行掐断,安南巡捕哆哆嗦嗦地跪地哀求,“两位大人,放过小的吧……”

“渣滓!”史行又用日语骂了一句,上前拳打脚踢。风来也不甘落后,抬脚狂踹,“艹你……艹你的母亲大人!”史行打得特别狠,一面因为这人打过于妮,还有一面是对自己这几天经历的发泄!他不想杀人,可那恶事谁能忍住不管?他不想替日本人做事,可朱启臣的威胁如芒在背!他恨!恨这些欺负中国人的外国狗!

风来的拳脚渐渐停了,怔愣地看着史行。在他的眼中,史行从来都是个性格温和的文弱书生,从没见过他这样发狠。他想起自己被救上船时,史行拿着刺刀笨拙地装出凶恶样子威胁他。如果那时史行有现在这样的狠劲,也许他是不会跟他们成为朋友的……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上海有什么神奇魔力让一个小弱鸡爆发?

巷子里传出哀嚎声,住在此地的居民听到日语都紧闭门窗,连看也不敢看一眼,生怕露出脸被日本人瞧见展开报复。几个月的战斗让他们胆颤,仿佛这日语就是恶魔的呢喃,能给所有听到人带来恐慌和晦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带着墨镜的史行和风来大摇大摆地从巷子走出。风来略微不自然地推推墨镜,又把头发往后理,挺胸抬头。配上一身黑的对襟棉衣,还真有点像上海滩的黑道头目。当然,如果忽略他微微起毛的领子,身上被烟灰烫出的小洞。他不屑道:“要我说,蒙什么脑袋,真刀真枪干死他!”

史行揉着酸痛的手腕,“你想被捕房通缉?”

“这样就没人管了?”

“他还活着,知道是日本人干的……他不敢说,更没人敢详查。”

“艹,日本人就能无法无天?”

“现在无法无天的好像是咱俩。”

“艹!”风来看着史行雪白晶莹的脸蛋,单眼皮下的诚恳目光,痛心疾首,“老史,我怎么早没发现!你丫是蔫坏。”

“你是真坏……还有,我比你小。”

会议结束。等听众都散了,于妮捧了热茶端给几位发言的先生。李延年笑着喝口茶,“小姐贵姓?”

“我姓于,于妮。”

“于小姐很不错啊,跟我去佛学会好了。”

华先生瞪他,“于小姐是我们公司刚刚入职的职员,你那些老八股还是算了吧。”于妮眼睛一亮,华先生同意我入职了!她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装作宠辱不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