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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琦走进休息室就看到这双眼睛,在七哥面前挂着寒霜的脸化开,漾出笑意,“走吧,带你去医院,拯救这张小花脸。”

……

公园中墨杉凝绿,倒映在湖水中像是带了灵性的上古翡翠。于妮脸上好几处都抹了紫色药水,显得有些可笑,她侧头看着芳琦完美的侧颜,“芳琦姐,你在上海过得快活么?”芳琦轻笑,“真是小姑娘,辰光久了你就晓得,没啥快活勿快活,活着罢了。”于妮收回目光,觉得这观点有些消极,换了个问题,“那你觉得上海这个样子正常吗?全中国都在打仗,租界却……”芳琦的目光追随空中的枯叶翩跹落地,高跟鞋毫不留情地踏上去,发出轻轻的碎裂声,她的语气平静无波,“人人都有自己的无奈……许多人没得选……”

于妮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傻,让这个善心的姐姐不开心了。她把包袱摊开到身侧的石凳上,红着脸赧然道:“今天真是多亏你,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些发带都是我自己做的,你看看喜欢的就拿去。”芳琦拣起一条,“个物什哪能用?”

于妮把头上史行送的粉色发带解下来,用自己做的发带为她展示了几种用法,“可以当发卡也可以盘发。”芳琦眼睛一亮,“你自己琢磨出的?”于妮红着脸点头,睫毛轻闪,“医药费得过一段才能还你……”

“靠卖发带?”

“一条一块钱,我想很快能攒出来。”

“巡捕再为难你哪能办?”芳琦沉思一会,“我给你找份事情好伐?”

于妮想起初次见芳琦是在维纳斯,还有她当时的穿着打扮……不知她所谓的事情是做什么,有点踌躇。芳琦是什么人哪,一眼就瞧出来了。她也不介意,微微笑着拣出两条颜色亮丽的发带,“放心好了,包管是正经事体,这个提前当做谢礼。”

于妮眼睛一亮,把包袱推过去,“都给你都给你。”芳琦噗嗤笑出声,“我要介许多干啥……讲讲,你会些啥,上过学么?”于妮重重点头,“上过,我会一点英文,打字应该也可以,还有……”于妮努力把自己能沾上边的能力讲出来,工作对于如今的她太重要了。现代找不到工作还可以靠着父母,在民国的上海找不到工作就意味着吃不上饭。

……

天色发暗,于妮在临近棚户区的地方从黄包车上下来,棉鞋在土地上蹭了蹭,窘迫地看着车上的芳琦,“芳琦姐,这地方太脏……就不招待你喝水了。”芳琦笑笑,“勿要紧个,明朝记得来找我。”

于妮直到黄包车影子消失才闷头走进棚户区,她把长发披散在脸颊,挡住脸上的掌印和淤痕。一路都有人问好,于妮答应着疾速走近自家下棚子。炉子上烧着水,想是有人回来了。

于妮顿住脚步,在棚子外听了一会,没听到动静,轻轻掀开竹席一角张望,没人!她像做贼一样闪身进屋,掀开布帘进了自己的小空间方才舒了口气。她不想告诉史行和风来自己被巡捕打了,尤其是风来,照他的脾气还不得找那个安南巡捕报复!她可不想好容易了结的事情再生波澜,毕竟……人家是官。

她想找个东西照照,瞧瞧自己的脸现在是什么模样,可惜他们这个陋室连能反光的东西都没有,想起外间的水桶,于妮又做贼一样掀开布帘出去。水桶不在外间,她往外走,正要掀竹席。眼前突然亮了,史行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掀着竹席正要进屋。

他们这里虽然临河,但是河水太过浑浊,只勉强能洗衣裳。吃的水都是去街面偷消防水栓的水,往往要搭帮过去,方便对抗巡捕。史行已经换下了西装,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衣裳的来历。还有明天朱启臣是让他去应聘,也就是有不被录用的风险。他想着如果自己能够得到明天的工作再和于妮和风来说,免得空欢喜。

竹席掀开的一瞬,于妮和史行同时避开脸。史行是有点心虚,毕竟自家动了于妮剪的发型。于妮是怕史行看到自家脸上伤。正因如此两人都没发现对方的异样,于妮迅速度转身钻进布帘。

史行松了口气,水接得很满,他注意着不让水溢出来,没话找话:“东西卖出去了,还顺利?”于妮坐到床上柔着酸痛的肋下,“啊,还好,卖出去几条……我买了烧饼。”

史行把头发往下顺了顺,这样显得长点。“我也带了菜回来。”他拿出中午同朱启臣吃饭打包的鸡腿,“有卤鸡腿,你先尝尝?”于妮咽了口唾沫,隔着布帘仿佛都能闻到肉香味,“不了,现在不饿。”

史行又倒了碗水,“那喝口水?”他像是于妮肚子里的蛔虫,比于妮自己感知还全面。于妮苦着脸,“不渴。”史行端着碗走到布帘边,“闷在里面干嘛,好歹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