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亮刃(11)

位列第三排的涂罡的背脊倏地收紧了,汗水都要淌了下来,只能壮着胆子道:“殿下是否是误听谗言?臣领武道衙门十余年,效命右相与南君,护卫渝都一方不曾……”

辛鸾懒得听他废话了,袖袍一摆,坐了回去,“上物证。”

金殿右手第一排申不亥神色大变,向繇眼角倏地一跳。

巢瑞将军虎着一张脸,沉毅不发一言。

很快,两个侍卫很快就抬着一口大箱子上了殿前,待他们打开“贿金”封条,掀开箱盖,里面码的整整齐齐的尽是金银之物,立刻熠熠生光地闪到重臣的眼睛。

“这是……?”有臣子们窃窃私语。

“这是武道衙门的涂大仁在东境送来檄文的当日送给巢瑞将军的’孝敬’,只因知道一旦打起仗来,巢将军就是渝都上下的总司令,所以抓紧时间给巢将军送贿!涂罡,我你说你护卫渝都一方不曾有失,我且问你,你一介渝都城防中郎将,一年薪俸才有多少?这沉甸甸的两百两黄金白银,可够你做这中郎将做个五十年?三百两,送上前线,大军可以吃上七日的口粮,而你又是利用职务之便,搜刮了多少的民脂民膏?!”

“殿下——”

“闭嘴,尔等贪弊丑恶之人也敢在朝堂上跳踉叫嚣?!”

此时的辛鸾看也不再看涂罡一眼,他上身前倾,目光凛然,直射陈嘉,“陈大人,此等国难之际,你不知大局于大朝辉上妄谈平乱国是……术业有专攻,你言有误,孤不怪你,但是如涂罡这等耗费国帑以为私用之人,认证物证俱在,你不着即请革除他武道衙门之职,下廷尉署依律审判,还待何时?!”

当着这么多人,申不亥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可短短几番话,陈嘉简直是要被这个小太子弄得死去活来,他联名涂罡一起上奏,此时见涂罡被人一把拿住把柄,生怕祸及自己,此时还哪敢再辩,当即磕头俯首,“领殿下钧令,臣这就着人将涂罡下狱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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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敢闯巨灵正殿?!”

巨灵宫外,向繇的禁宫守卫将渝都第三层台坞护得严严实实,卓吾与下山城浮浪少年们此时换了东宫卫的衣裳,手举三根鸡毛信笺,大声回应:“有前线急报!”

跟着他一起来的少年显然是没有爬上渝都这么高的阶梯,看到这等强悍如斯的禁宫守卫,臊眉耷眼着只觉腿肚子开始转筋。

“不要拦!”卓吾暴躁横眉,“看不到这是军情嘛!耽误了事情你们来负责?”

说着他愤然拨开长枪,就要往里面闯。

那守卫只迟疑了一下,他也知道最近前线吃紧,全是战败的军报,风雨南境,前景堪忧,丧气间当即便被卓吾冲开,只是卓吾身后的少年再欲迈步,他又肃然一立,与同侪两杆长枪“咔嚓”一声地一错,拦住了他们!

“怎么回事?”卓吾回身,愤怒地朝那两人瞪眼,“他们和我是一道的!”这些人是他拉来的帮手,已经精简过只剩十个人了,怎地还要被拦?!

那人心中疑窦已然生出,眯着眼沉声道:“殿中正在议事,你进去可以,他们——”

他扬手指了指那十个少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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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还有反诘之声,尽可说将出来!”

少年天子站于丹墀之上怒批群臣,沉稳威严中俨然一派王者风范。

此时所有的臣子簌簌然垂头了,心中惊悚地评估这位娇生惯养的高辛氏,再不敢将他看作是金阶垂拱的摆设。

如果是垚关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那现在他完全不同,他成长得太快了,官话套话,如何打压,如何拉拢,尺寸都已经摸出个

“直北关山,三军人马,半月无一日晏眠!诸位鼎定国是,既不能洞悉时局之艰难,又不能献计于御敌裕饷,国难当头仍然纵容子女,穿金戴银,斗鸡走狗,千金买笑!大朝会上同心少,异议多,逞义气于孤注一掷,手中章奏,口中攻讦,全是无穷的纷扰和内耗!尔等自居’清议’,可孤不需要清议,孤需要的是’实干’!——户部许大人!”

“……臣在。”

许大人哆嗦着,在人群咬牙而应。

现在但凡被辛鸾点到名的,就无一员不惴惴,他们不清楚小太子的底在哪,更怕他如此清楚内事外事的细则。向繇垂着头,手指蜷进大袖中,凶狠地握紧;申不亥刚刚眼睁睁见着爱将涂罡被被押下,此时一张脸也是黑成了锅底,按照他满脑子只有权欲的思绪,只会根据以往官官相斗的经验来推测辛鸾的意图,只道辛鸾这是在杀他的人立信立威,是要掀桌子抢班了!

“你说悲门其心必异,西南不逊已久,直指邹吾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且问许大人,这个非我族类的邹吾,自东境檄文传来之日始来往岛链策防数日,修守备、复城墙、领精兵,助渝都之困局,救时事之艰危,许大人你又做了什么?你掌南境财政度支大权,前线军饷可备?钱财器械可备?多少臣子朝着你张手要钱,不同重镇不同途经,拖延数日仍无法如数拨解到位,户部各层僚属还要以各种各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侵用!你除了在此空言塞责,视国事如儿戏,逼杀此时于岛链策防之功臣,还能做些个什么?!”

说着辛鸾狠狠掷下一张宣纸来,上面墨迹油然,斑驳似是一列名单,许大人大惊,再不敢多言,俯首告饶,“臣,臣知罪——”

辛鸾瞥了台下一眼,转身拈起一打刚才呈上的奏章,“上下懈怠,不能办事,来大朝上筹议什么杀邹吾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再让孤听到此言,诸臣工还请先自观各人的责任差事!再有玩忽职守者,罢黜且是轻的,更且别在这里懵懂混沌,误民误国!”

少年站在丹墀之上厉声而喝。

阶下臣子,一时讷讷,再不敢言。

是他们倏忽了,以为众人成势,就算少年天子再胡搅蛮缠、任性使气,也不得不斩杀邹吾,他们没想到辛鸾竟然有备而来,三言两语,稳稳地拿住了他们的错处,在这个敏感时局以他们身家性命相威胁,痛责群臣!

他们此时心有不忿的不免心思急转,想寻个辛鸾身上什么错处,却又惊慌得发觉这个十六岁孩子日常温驯乖巧,根本没有错处可寻!今日偶露峥嵘,当真是已将他们狠狠压住。

就连平日与申不亥针锋相对的向繇,此时垂头都若有若无向申不亥投去极有诚意的目光,似乎以求在这少年威慑中的一方臂助……

辛鸾眼睛已经开始充血,他眼花缭乱地训诫出击,后背汗湿了几层,总算是暂时压住了局面,他强自镇定地沉下一口气来,正欲抬手吩咐礼官下朝——

却忽听朝堂角落传来一道悠悠声音:“殿下这般词义刚正,说来说去,还不是避重就轻地要保邹吾的性命?”

辛鸾的身体倏地一绷——

而那声音刻薄讥诮处,同样震得静若寒蝉的文武朝臣,悚然一静。

他们纷纷回转去看,只见一淡绿色官服的年轻人排众而出,一双风流犀利的桃花眼,直视阶上,“臣为廷尉署下属官吏陆数,例应纠参,职分所在,绝不敢因邹吾得天子垂爱,便惜身裹足,瞻顾迁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