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过的瞬间,贾环低头朝王熙凤的袖管看去。袖子不够长,露出半截缠满布条的指尖,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很是刺鼻。他当即便笑开了,用柳枝点了点她胳膊,轻声道,“忘了告诉你,上药只会烂的更快。”

王熙凤猛然回头,尖声喝问,“什么?你说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彻底抛掉最后一丝侥幸,真正感到何谓‘侵入骨髓的寒意’。

平儿走在最后,自然听得清楚,心里绝望到哭泣,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踉跄着倒退,背抵门柱,不让自己当场瘫软。为什么,当初奶奶为什么要答应帮太太的忙,不是早就向琏二爷保证再不管太太的事了吗?但凡奶奶对琏二爷的话稍微上点心,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莫名的,她对王熙凤产生了一丝怨恨。

贾环不答,扔掉柳枝轻轻一笑,负手进去了。

王熙凤紧追两步,却被贾琏拽住胳膊,厉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招惹环哥儿吗?我一个大老爷们见了他都得绕道走,你还凑上前去干嘛?送死么?”

平儿低头惨笑,心道可不就是送死么!而且死相会特别难看!

王熙凤想宣泄,想诉苦,却也清楚这事万不能让贾琏知道,否则日后再不会信自己,故而强笑道,“你也晓得,我早年得罪了环哥儿母子,他逮着机会便要刺我两句。我脾气暴,总是忍不住。”

“忍不住也得忍,你当环哥儿还是早年那个任你磋磨的庶子?能整死赖大和太太,气得二叔跟老太太几欲吐血却毫无办法,他手段之阴毒狠辣远超你的想象。你再横,到了他跟前也得给我装孙子,凭他的本事,弄死你一个内宅妇人简直跟玩似得!”贾琏一字一句告诫,末了深深看她一眼,甩袖子进屋。

王熙凤愣了老半天才心神恍惚的跨进门槛,因腿脚虚软无力,差点摔倒。好在鸳鸯眼尖,迅速扶了一把。

人都到齐了,贾母略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让开宴。

贾环先给赵姨娘夹了满满一大碗菜,这才顾着自己吃。王熙凤手上缠着布条,十指越发痛得钻心,不敢稍动,只能干坐着。

贾母亲自端起酒杯敬她今日劳苦功高,王熙凤不敢推辞,仰头喝了,缠满布条的手理所当然引来众人注目。

“手怎么了?”贾母皱眉。

“打翻茶杯烫伤了。”贾琏无奈摇头。

众人纷纷责备她粗心大意,又适当的表达了关切之情,唯独贾环用筷子敲了敲碗沿,轻笑道,“我看不是烫伤了,是偷了别人东西烂了手。”

“你胡说些什么!我何曾偷你的东西!架词污控,昭冤中枉,血口喷人,你当心烂了舌头!”要害被戳的生疼,且还面临将死之局,王熙凤拼命压在心底的恐惧转瞬化为暴怒,胳膊一抬便掀了跟前的碗碟,又因碰着手指,痛得面容扭曲。

菜叶酒水撒了一桌,众人错愕万分的看向她。

贾环扔掉筷子,冷笑道,“你现在说话倒是挺顺溜。且等着,不出三日,看谁先烂了舌头。”话落拽起赵姨娘便走。

王熙凤自知坏事了,连忙推说头疼,在平儿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离开。贾赦本就不忿贾政高升,见状呵呵一笑,摇着扇子走了,邢夫人夫唱妇随,冲贾母略一躬身,紧追出去。

贾琏礼数倒是周全,又是罚酒又是赔罪的,喝了两轮走得也很干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好不尴尬。贾母心里怒火狂炽,身子越发觉得不爽,却不能叫贾政面子里子都掉光,只得强撑下去。

王熙凤一进屋便迫不及待的去拆布条,却苦于十指剧痛,行动不便,呻吟道,“痛死我了!平儿,快些帮我把布条拆开,我得再抹些药。”

平儿连忙阻止,“可是奶奶,环三爷说了,抹了药只会烂的更快!”

“他胡说八道你也信?他是诳我们呢,好叫我们不敢医治白白耽误了病情!快,快拿药来,我痛得受不了了!”王熙凤后槽牙都快咬碎了,额头布满大滴大滴的冷汗。

平儿手也伤着,实在拆不开布条拧不开瓶塞,只得出门去唤彩明。

彩明只知两人都病了,却不知得了什么病,帮琏二奶奶拆开布条,一块连着指甲的腐肉忽然落入掌心,骇得她猛然倒退,跌了个大跟头。

王熙凤受得惊吓半点不比她少,张大嘴想尖叫,干涩的喉头却发不出一丝儿声响。接连又掉了两块指甲,从黑红的腐肉中戳出一截白森森的指骨,随着她肌肉的抽动而震颤,看上去似挖开坟墓挣扎而出的阴尸一般恐怖。

彩明跌坐在地上连连后退,眼泪鼻涕双管齐下,惊恐的大叫道,“琏,琏二奶奶,你,你这是怎么了?究竟得的什么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