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翻来覆去的想了又想,新月最终坚定了心意,大着胆子跑到皇后这里来询问。至于克善和皇上那里,她只是稍想想,便觉得头皮发麻。

皇后听了新月的话既感到惊讶又觉得颇为在理,沉吟半晌没有开腔。

克善加封亲王了,再加上他二十七个月的孝期也只剩下几月,待出了孝,年龄也十五出头,该指婚了,再继续住在宫中确实不妥,这亲王府的确需要尽快拾掇出来。只是,没想到平日不理事,头脑愚钝的新月今次会替克善考虑的这么远,这么周全,实属难得。

皇后想罢,看向新月的表情更加柔和,让她坐到自己跟前,拍拍她肩膀微笑道:“新月考虑的极是,你们姐弟也快出孝了,可以指婚了,这端王府是该提早修葺一番,便于你们出宫居住。只是,这件事本宫可做不得主,待皇上来了坤宁宫,本宫便在他面前问上一问,你回去耐心等着便是。”

新月在皇后说到‘指婚’二字时,表情僵了僵,赶紧垂头掩饰眼中的惊慌,顺势跪下给皇后谢恩,心中暗忖:指婚什么的还早着,待出了这皇宫,见到努达海,他一定会有办法的!大不了……大不了到时再来求皇后娘娘开恩,替我们指婚,成全了这份艰难的爱情。皇后娘娘人那么和善,一定会答应的。

怀抱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新月感到前路前所未有的光明,辞别了皇后,飘飘忽忽的走出坤宁宫,一路带着梦幻般的微笑回到慈宁宫佛堂继续诵经守孝。

阿哥所里,云娃跪在克善脚边,正将新月今日在坤宁宫内的一言一行详细禀告。

克善凤目半敛,指关节轻轻敲击桌面,面无表情的听着,不发一言。

待云娃汇报完毕,他静默良久,轻启薄唇问道,“你说新月之前夜不能寐,之后心神飘忽,心情大好?”

云娃连连点头应是。

克善蹙眉,微微颔首,纤长的手指摩挲下颚,敛目沉思。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满心只有情爱,从来不会关心幼弟,更不理会俗务的人突然间开了窍,替端王府,替他,考虑的这么周全,这其中没有什么蹊跷才怪?出宫建府……出宫建府……你就那么向往着出宫么?宫外有什么吸引你?努达海?为了一个老男人,还真是费尽你那为数不多的心机啊!

想到这里,克善轻嗤一声,看向云娃挥手道:“起来吧,不日,本王便会出宫,重开端王府,开府后你务必看好你们格格,不要让她随意出行,接见外人,闹出什么事来。”

云娃表情极为严肃的点头应诺,心里隐隐为新月的反常而不安,又为端王府的重振而雀跃,暗下决心一定不负世子,不不不,是王爷,一定不负王爷所托。

待云娃退走,克善找出新月当初交给他的锦盒,拿出端王府的地契认真看了看,眉头轻蹙。

出宫开府——这一天终于快到了,开府不久后便是出孝,出孝,离指婚也不远了。才十五岁,人生大事却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真快啊!

克善靠倒在椅背上喟叹,想起那温柔又霸道的男人,闭上眼,眉头紧锁。

出宫开府,成家立业,这是必须,也是必然。站在他这个位置,某种程度上可以活得很恣意,某种程度上却要受到束缚,这就是权力与责任的相对,无法逃避。就算新月不提,迟早,他亦会向乾隆开口。

两个男人相爱是怎样维系感情的,他并不清楚,却也知道,若要像普通情侣那般‘惟愿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一定是非常困难的,更何况这还是在重视子嗣人伦,一夫多妻的古代,两人一个是亲王,一个是帝王,更加身不由己。对帝王要求唯一?要求固守?可笑!亦可悲!他不是女人,没有依靠就活不下去,他要有自己的人生,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也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乾隆的心性他了解,爱之欲其生,这种爱偏执纯粹,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人团团围住,无法逃脱。被他爱着,可以说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却也是一种巨大的压力。因为,在这纯粹霸道的爱意侵蚀下,极易让人迷了心智,失去自我,只能攀附着他活下去,如吸毒上瘾般,令人无法自拔,若哪天离了这爱,就无法存活。他不想变成那样,不想最后成为帝王的附庸。

有些事,有些人,你不得不顺应时势,做出最恰当的选择,拿捏住最恰当的尺度,不能太近,亦不能太远。如此,才能避免让自己钻了牛角尖,才能让自己活的更加舒坦。所以,对乾隆,他向来是该随性时随性,该谨慎时谨慎;对他那些后宫嫔妃,他从来不会去想,也不会去在意。他没爱过,更没有和一个男人爱过,但是,他想,这其中的关窍,莫过于包容和平等,莫过于不强求,不非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