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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那几年很乱,战火总是蔓延得很快。当这个生活了好几年的村庄再一次被战争付诸一炬的时候,又只有他活了下来,只是这一次,他已然懂得了怎么才能不悲伤。

凌虚子便是这时候遇到的他。

半大的少年独自行走于尸骸之间,神情淡漠,目无悲喜,像是一个见惯了生死的神明,只是带着神性的悲悯不在,反而又多了些别的什么。哪怕是修行多年的凌虚子,也未能做到少年那样的漠然。他大受震撼,而后心生恻隐。

于是一向不干预凡人生死的凌虚子自虚空中现身,探了少年根骨,果然是难得一见适合修炼的灵体,当即便想要收他为徒,可少年未见欣喜,反而用那双黑得惊人的瞳仁直直盯着他,良久,才哑声说了一句:“我不好,跟我待在一起的人,都会死的。”说着还看了看身边尚来不及掩埋就已经腐烂了的尸首,眼中流露出几分茫然。

凌虚子却是笑,只道修仙之人,怎会惧怕凡人那套命理之说,这少年分明是个好苗子,生不逢时罢了。

又问了少年名字,听见一个槐字,凌虚子沉吟许久,槐字阴气重,确实不合适,于是做主为他添了一个少,希望能消减一些阴煞,最后笑道:“少槐好啊,正好与你师兄的名字相通,都是少字辈。”

少槐表情不变,只知道面前这是个很厉害的人,不怕他身上那些吓人的东西,还说只要跟着他修炼,就能把那些令人惧怕的东西消灭。于是他愿意跟着他走,至于师兄如何,他并不关心。

少槐入了蓬莱阁之后,因为长相俊美,初时很受弟子们欢迎,大一些的,也很是愿意照拂这位一生孤苦的小师弟,只有一人,并不喜少槐的到来,那便是这位同属少字辈的师兄。

这位师兄只比少槐早入门,但也是经历过人间战乱的,不同的是,他从小家中富裕,没吃过什么哭,只因根骨很好,便幸运的入了仙门,又很快的得了师门重视,很有话语权。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被人围在中间的少槐,曾经,那个被师兄师姐们围在中间嘘寒问暖的人是他,因为少槐来了,便无人再来关心他,是少槐抢走了属于他的关注。

但当彼时年少的凌越蹦蹦跳跳跑过来问师兄怎么不去看师弟时,他又只是笑,说师弟身边已经有太多人了,他一会再去。

小凌越懵懂的点头说好,又蹦蹦跳跳的挤进去,捧了自己心爱的小兔子给少槐看,少槐照例是不理人的,可并不妨碍凌越喜欢这样好看的人,愿意带着兔子和他玩耍,也全然忘了,那兔子,本是她和师兄一起捉住的。

第二天,那兔子就悄无声息的死了。

凌越哭了许久,少槐冷着脸,拳头攥得死紧,师兄便在一边看着,时不时安慰两句。少槐煞星的名头不胫而走,身边嘘寒问暖的人呼啦少了一半,还剩下另一半不相信的,依旧跟着他。

只是剩下的这一般,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受些伤,或者死几只灵宠,丢一些法宝。而发生这些的时候,往往都是与少槐有过接触之后。

修仙之人不信在这样的仙岛福地里还会有什么妖孽煞星,可是眼看着少槐眼角的红色胎记越长越大,慢慢穿过眉骨蔓延上额角,长成了一个古怪妖异的图案,让人多看两眼,都心神恍惚。

另一半人才开始怕了,也慢慢疏远了少槐。

又只剩了他一个人。少槐心中嗤笑一声,而后越发的孤僻,身边还敢和他说话的,就只剩了他师兄一人。

于是蓬莱阁里对于师兄友爱同门关心师弟的赞誉越来越多,关于少槐命格阴邪的恶论也越来越多。

师兄惯例端着笑进来,伸手勾住少槐的肩膀宽慰道:“师弟,同门们只是受了谣言蒙蔽,但师兄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勿往心里去。”

少槐冷着脸躲开他的手,闻言掀了掀眼皮,淡漠道:“手拿开,我嫌脏。”

“你!”师兄恼怒。

“你这双手,沾过多少脏事,你不知道吗?”少槐的眼瞳依旧黑得见底,却是难得的清明。早在刚入门那夜他就看见了,凌越死了的那只兔子,就是自己这位好师兄亲手掐死的。至于后来的那些,谣言也好,死的灵宠,同门受过的伤,出自谁手,他也知道,他只是不说而已。

少槐言罢,看也不看他,拂袖离开。留了他师兄一人在原地,面沉似水,目露阴狠。

直到那一次,他们接了那个委托。

精怪附身于女童,少槐主张先将精怪抓出来,再进行斩杀,可师兄急于表现,觉得一个无知女童,死了就死了,左右可以说是精怪杀人,没什么交代不了的,于是提剑就要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