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香在边上的香炉里徐徐燃烧,这里很安静,静得仿佛时间都停滞了,魏吴央看着李南落,略显苍白又有些松弛的脸上,一双眼睛里充满了疲惫,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还是忘了,只看着李南落的脸。

“你虽然不是李佑亲生的,但你身上有他的影子,他把你教得很好。”他终于开口,身后垂下的帐幔,有一个人影往前走了一步,南宫就像魏吴央的影子,站在那道阴影里。

“言传身教。”李南落不想与他多言,“陛下召我前来,是为了战事。”

他见了魏吴央也没有行礼,一开口就这般直接,南宫站在后面对他摇了摇头,可李南落视如不见,还是那么不卑不亢的站着。

魏吴央竟没有露出不悦,还指了指陈恩,示意他,“赐座。”

陈恩搬来一把椅子,李南落安然坐下了,“陛下让南宫告知我一切,就是为了让我自己寻归梧栖的麻烦,归梧栖在夏栖国,又和雷泽国挑起的战事相关,你封我为侯,赐我厚禄,不就是为了这个可用之时?”

他太直接了,直接得魏吴央一怔,李南落却笑了笑,好像在嘲笑魏吴央,“陛下忘了,我身上本就有妖物血统,身边还有个大妖,你将万鸾殿赐予我,要我统管各处妖物,难道还指望我像你朝堂上那些官员一般,歌功颂德之后绕着弯和你说话吗?”

就好像他自己并没有当自己是华胥国子民,他不是在和一个帝王说话,而是作为无家无国的妖,和另一个人类说话。

“朕以为你会恨我,满怀怨恨,当年对你家的事袖手旁观。”魏吴央虽然从他儿子那里听说过李南落的为人,却并不十分相信,他总以为,这个少年当初经历大难,定会记恨于他,如今只不过是蛰伏着、忍耐着,找寻着复仇的机会。

“朕本来是想把命给你的,让你复仇。”他这么说着,已是看淡了生死,作为君王,已是难得。

李南落面色稍霁。

魏吴央笑着摇头,“这么看来,你一点都不像你爹,他要是记仇报复,定会把我大骂一顿,而后要我赎罪,将皇位禅让给雍儿。”

“你既然看着他去死,就不要说的好似和他很熟稔。”李南落皱起眉头,“他不是我生父,却有养育之恩,还有相国府那么多人命,我心里怎会没有怨恨,只是我要你的命何用?杀了你于事无补,对华胥而言却会外忧内患。”

“我爹是个一心为民的人,他不希望看到华胥百姓受苦,我便不会让华胥有这一天。”

他的脸上露出几分厌烦,“话说到这里应当够了,你尽可以放心,我会如你所愿,出手对付雷泽,不会让华胥国百姓陷入战乱。”

他起身要走,魏吴央竟然有些着急,他扶着桌案站起来,“你等等。”

“朕愧对于他,愧对你爹,可你爹是自愿的。”手炉在他站起身的时候摔在地上,魏吴央触着奏折,纸张上一片冷意。

“什么意思?”走出几步的李南落脚步一顿,霍然转过身来。

魏吴央将手里的奏折递了过去,微微苦笑,“你自己看吧,朕说什么,你都是不会信的。”

奏折上是李佑的字迹,他写的与其说是奏折,不如说是一封信。

信上和他那幅画一般,寥寥数语,并不多言,却不像臣子与君王说话的语气,并无一句歌功颂德,反而像平辈旧友。

信上所言,是对李南落的担心,唯恐他被归梧栖带走,说到底他也算是那里出来的,他的娘亲被自己家人献祭给了归梧栖,父亲不知道是哪只妖物,最后到了他的府上,成了他的儿子。

他让魏吴央召回化名李况的南宫,不用再帮他看着李南落了,他担心自己此番拒绝交出这个孩子,会招来祸事,这次一来,定是杀身之祸。

他藏起李南落,本来是不想让他被朱家当做个获取高官厚禄的工具,后来知道了他的不凡,知道连归梧栖都想把他要回去,他又后悔起来,早知道不能护着这孩子一辈子,就该早些教他自保,而不是把他的存在遮掩起来。

人人都说相国多智,可他看遍人心,一步看三,看得终究还是人,妖物的爱恨都太直接,少了人类的那些利益得失,反而坚守本心,不为外物所惑,更难牵制动摇。

他要求魏吴央不要干涉,归梧栖只针对他一人,比针对华胥要好得多,他的死换李南落平安自由,是他的选择。

李南落看了好几份奏折,俱是李佑写给魏吴央的,字里行间都看得出,他与魏吴央的关系,就如他和魏无雍,并不存在谁更尊贵,当然,李佑至少还是对魏吴央保持了基本的尊重,君王的面子还是给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