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晏即将脱口而出的控诉被止在嗓子里,他半抬起眼睫,等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把话说完。

黎瑾桉眼睫微垂,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的人,血族的视力极佳,乔晏的五官以及其上每一丝情绪的变化,都完完整整地落入了他的眼底。

青年显然不能也并不想掩饰自己的情绪,漂亮得犹如远山般的眉眼间隐隐含着怒意,一双碎玉般的眼倒是因此而显得愈发明亮,乍看之下倒像是深林中受惊的鹿。

凑得愈近,乔晏身上的香气就越发明显地传来,除却浓郁的血香以外,还有一种似乎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与这寂寂深夜格格不入的,独属于朝日的芬芳。

这种来自于光明的气息,却引得某位诞生于黑暗之中、自视甚高的血族几乎要抑制不住地露出獠牙。

见这人只是垂眸盯着他半天不说话,乔晏有些气闷地开口:“黎先生,还有事吗?”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不耐,那道尚算沉静的嗓音又重新在他耳边缓缓响起,只是这一次,却夹杂了一些或许算得上是“温柔”的情绪——

“我不喜欢说谎。”

“想弄哭你是真的。”

“但是,我也并不想惹你生气。”

在说完这段话以后,黎瑾桉沉默了半晌,这才又开口,可以说得上是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

“乔晏,对不起。”

很奇怪地,在人世间行走这么久以来,道歉的话他还是第一次说,不过却没有任何阻塞感,反而相当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口。

——面对这个人,似乎连道歉这种行为都成为了可以随意触发的本能。

乔晏被这人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弄得一愣,他抬眸打量了黎瑾桉几眼,看着对方神色认真,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但——他并不打算接下这句道歉。

“哦。”

乔晏轻轻地应了一声,随即撇开了头,似乎连一点眼神都不想分给眼前的人。

他就这样,以一种轻描淡写的态度,让男人以极认真的态度说出来的言语,随着窗外涌入的秋风一起,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黎先生。”

乔晏使了点力,一把挣脱了男人的手腕,接着拧开了近在咫尺的门把手,拉开了房门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而直到他走出门口,男人再也没有伸手阻拦他。

……

随着“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被人缓缓地关上,书房门口处的空间被光线短暂地照亮,紧接着又重新回归到一片黑暗当中。

乔晏走后,似乎将房间里唯一一点与生机有关的东西都带走了,唯余未曾来过之前的沉闷与死寂。

黎瑾桉站在原地,背部倚着书桌上的台灯散发出的光,面容沉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光与暗以他为界限,分割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而他站在混沌的边缘,垂眸看着方才握过乔晏的那只手怔怔地出神。

从不为自己的言行悔过的人,头一次认认真真地进行了反思。

其实乔晏刚到门口的时候他就有所察觉,毕竟对方身上的气味对于他而言太过于独特,以至于没有办法刻意忽略,他没法欺骗自己,在意识到来的人是乔晏以后,他心中所涌现出的喜悦实在太过于明显,以至于需要通过假装工作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但是当乔晏真真正正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凭借自己的意志控制他自身的言行和举动,一切都像是被施了魔法,他的所有言行看上去都像是为了引起在场的另一个人的注意。

先前虽说有刻意招惹这人的心思在,但并没有真正想将对方惹恼的意思,或者说,在意识到乔晏真的生气以后,那一瞬间从心底涌上来的慌乱和悔意几乎将黎瑾桉淹没。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或许是长久身居高位的缘故,纵然并非发自于本心,但他镌刻在骨子里目不下视的冷傲依旧浸透在了他的言行中,这也导致了他说出来的道歉听在乔晏的耳中并不诚心,反而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

如果说,乔晏一开始的到来让素来冷得像冰的血族的胸腔中像是被人扔进了一簇火把,使他原本不甚明晰的心跳因为这个火种而燃烧得过于热烈,但烈火燃尽之后,随着乔晏的生气离去,他那颗原本就被冰封住的心脏又重新归入了渊底,甚至乃至此刻都在不断地下沉。

失去了阳光的照耀,曾经已经习惯了的黑暗竟变得愈发难忍。

男人在昏暗的房门口驻足良久,之后伸手碰了碰被乔晏不经意蹭过的颊面,最终缓缓地握紧了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