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二更合一)

每周六午后,是南城最有名的天辰寺宣讲佛法的日子。

从中午的饭点开始,寺庙外的天桥就开始集结人流,一波一波往庙里涌。

虞妗妗带着兜帽,裹挟在人流中往前走,脸色有些臭——她不喜欢和人类贴得太近,更何况是陷入人山人海。

按理说佛家经文晦涩难懂,对大部分人来说就像催眠曲,除了虔诚的佛教徒,来往香客也只会在宣讲大殿外驻足片刻,满足好奇心后便会离开。

往期宣讲日里,也绝没有这么多的人。

不过今日……

“天老爷要被挤死了,怎么这么多人?”

“今天是惠尘法师亲自宣讲,这位可是天辰寺的老方丈,有名的大师!我们一家子从隔壁市专程开车来的……”

“前面的走快点,去晚了宣讲殿里就没位置了!”

“……”

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听得虞妗妗几乎要炸毛。

她动用了些小手段,乘着一股细微的气流,灵巧穿过人群来到宣讲殿,寻了个柱子后头没什么人的地方呆着。

兜里一震,虞妗妗掏出手机——是祝檀湘上一个淘汰的旧物,拿给她用了。

有人给她发了消息。

她点击查看,由于手机型号太久很是卡顿,蓝莹莹的屏幕上信号转了十来秒。

虞妗妗也不急不躁,脸缩在兜帽里盯着旋转的信号标看;

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透出一片阴影,反衬着手机光的瞳孔不知是不是角度问题,不仅瞳仁窄长,连瞳面都清澈得像琉璃。

信息加载出来,发件人是付清好。

付清好:「妗妗我下课了!!现在过去行不?」

虞妗妗埋头打字。

她手指纤长而白,打起字来却僵硬无比,每一个字母都要找半天,连唇瓣都不自觉用了些力抿着,挤出柔软的唇珠。

慢吞吞打完,她发送过去:「别来,不在家,等晚上。」

也就在这时,本就不安静的殿内掀起一阵喧哗。

虞妗妗把手机丢回兜里,抬头看去,只见一群身着法袍的和尚从殿侧进入。

后方八名灰袍和尚,再往前的两名和尚明显上了年纪,身着土黄色袈裟。

他们的最前方是个身形微偻、脚步沉稳的老者,着一袭明黄交错赤红的袈裟,红色锦帛上绣着缕缕金色佛纹,走动之时恍若金云在其身上流淌。

很显然,这为首的老和尚就是天辰寺的方丈:惠尘法师。

此时约莫四点,宣讲大殿内外站满了人。

惠尘法师抬手一压,伸着头探看的众人只觉得心中一肃,殿里的声音在几秒内归于安静。

老方丈扬起垂眼,目光在大殿内扫视一圈。

站在角落的虞妗妗感受到投来的视线,心中异样,下意识往柱子后头藏了藏身形,眉心微蹙提起警惕。

这个惠尘法师和外头天桥上摆摊的可不同,应该真有本事。

在他身上,虞妗妗久违地感觉到了压迫感。

恐怕他也发现自己了……

一声轻咳,惠尘法师开始致谢、简短介绍今日的宣讲,他声音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

“老衲知道,今天来到这里的诸位中不只有同道中人,但我佛慈悲,普渡天下众生,心向善者皆为本寺的客人。”

虞妗妗耳朵尖一抖,轻皱了下鼻尖。

她心里清楚,惠尘法师这话是在点自己——或者说在点目前混迹在佛堂之中的、像她这样不属于人族的精怪灵物。

她能嗅到空气中有熊的蛮气、雀鸟的翎息……

这偌大的佛像脚下,至少有十数个伪装成人的精怪,混迹在人类中。

实际上无论是佛家还是道家,修行到深处都是在沟通天地,提升己身。

佛经和道法之中,都蕴含着浓厚的能量,对于没有门派和路数的精怪灵物来说,二者区别不大。

所以不少成了精的灵物都喜欢往道观和寺庙附近钻,或蹭一蹭说经讲法的好处,或偷点香火功德。

尤其是惠尘法师这样的佛门大能,对佛经的理解程度远非普通和尚可比,听他一场经,定会对修行有益!

否则虞妗妗也不会违背本性,跟着人流进入寺庙。

好在惠尘法师看破不说破,容许了各路灵物混在殿内。

很快,悠悠经文回荡在殿中。

袅袅香火在大佛脚下弥漫,佛像以慈容目视脚下众生,仿佛也给正中蒲团坐着的惠尘法师渡了层金光。

嗅着佛堂内的檀香、汲取着殿内流动的能量,虞妗妗像只被顺着毛撸的猫猫,带着锐色的面庞舒缓。

她灵魂深处的裂缝在被修补,痛苦也有所减轻。

这趟来得不亏。

传经至尾声,虞妗妗忽得拧了眉头,目光凛凛环顾大殿。

有什么让她很是不喜的家伙混了进来。

空气中流动着细微的气息,是股子狐骚!

所有的动物类中,虞妗妗对虎豹还算看得上眼,喜食鱼类,不喜犬族,其余无感;

唯厌狐族。

入眼都是乌压压的人脑袋,虞妗妗没瞧见可疑的角色。

她忍了一会儿还是忍无可忍,对着殿中盘坐的惠尘法师恭敬一揖,步履轻巧地离开了宣讲殿。

因动作太轻,没引起任何人注意,唯有还在讲经的老者略一抬眼。

离开天辰寺时已是傍晚,天际残阳如血。

提前知道了4月17日的今日就是死劫,付清好在学校根本坐不住,中途又给虞妗妗发了几条消息。

她现在才来得及看,见最后一条说:「妗妗我心里慌得很,还是去你家门口等着你吧!」

虞妗妗心道一句‘胆小’,却是加快了回程的速度。

刚刚走到熟悉的街巷口,她驻足停步。

不远处的林荫下,不知等了多久的付清好蹲在离家门不远的地上,手里拿着一根火腿肠,周围或近或远、围聚了六七只花色各异的流浪猫。

此时她正一边‘嘬嘬’有声,一边将食物掰成小块,引诱猫猫们靠近自己。

但饶是如此,真正凑在她掌下吃东西猫猫仅有一只,是只体型最小、毛色黑白相间的猫猫,正埋头狼吞虎咽吃得香甜。

其余四五只流浪猫并非不想吃,而是惧怕着什么东西一样,不敢吃。

盯了许久,流浪猫中体型瘦长、毛发又脏又潦草的玳瑁蠢蠢欲动,向前探出步子。

它那双猫眼死死盯着付清好手里的火腿肠,压低前身缓步靠近,动作小心翼翼。

就在这玳瑁已经凑到黑白猫的身后,想要分一杯羹时,变故突生!

只听“喵呜!”一声利叫,一道浅金色的影子骤然从侧面蹿出——是只行动矫捷的漂亮橘猫;

也是除了正在进食的黑白猫猫外,靠付清好最近的猫咪。

它刚才没在进食,而是懒洋洋趴在地上为自己舔毛,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

谁能想到看着岁月静好的橘猫,在威严受到挑衅时,竟会如此凶悍!

它速度太快,气势又凶,扑到试图偷食的玳瑁身上就是几爪子。

眨眼间两只猫猫就嘶叫扭打在了一起,猫毛乱飞,把付清好吓得惊呼一声,连忙往后退。

两猫相斗,玳瑁体型大本该占据上风。

但它皮包骨又毛色黯淡,显然混得不好,体力不足三两下就落了下风,被按着脑袋打。

反观那只小橘,橘黄毛色如云霞渲染,四肢结实而不肥,猫眼清澈又机灵,还有一张虎头虎脑的圆圆包脸,好看得紧,根本就不像是流浪猫。

玳瑁不够灵活,几次抓挠撕咬,都只抓掉了对方几撮绒毛。

倒是那小豹子一样的橘猫凶得吓人,爪爪挠到它身上,给它添了几道血口子!

很快玳瑁的跃跃欲试就以惨败告终,它叫声变得痛苦、开始求饶,顾不得尊严脚底打滑扭头就逃。

胜利的小橘还不满意,哈着气追在落荒而逃的玳瑁身后咬。

直至将玳瑁赶得没了影,它才踩着猫步重新回来,嘴角还沾着一缕咬掉的玳瑁猫毛,活像是打了胜仗、拿着战利品得瑟的将领。

周围的流浪猫见状更加惧怕,都不由自主地往远了退步,哪里还敢争食。

一眼看去都怪可怜的。

橘猫甩着尾巴,重新走到付清好跟前,伸出前爪压着身体伸了个懒腰。

它抖抖脑袋,又懒懒瞥了一眼付清好、和她脚边还在埋头干饭的笨蛋猫猫,重新卧了回去,伸出爪子细细地舔。

付清好后知后觉,橘猫这是在替这只黑白猫咪互食呢!

她哭笑不得:“小橘你也太霸道了吧,只准自己和小伙伴吃。”

因着避开了‘战场’,她原先蹲着的地方空了下来,能看到地上已有好几个已被吃空的肠衣、猫条袋子——这些都是橘猫之前吃掉的。

在巷口观完战的虞妗妗轻嗤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