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9 章 (小修)落定(一)

尤峥打了胡靖一个措手不及,但后者也非坐以待毙的性子,次日胡府管家便亲自押着昨日的门子来到宫门口,向尤峥请罪。

“……下人愚钝,不知变通,竟拦阁老在外,属实不该!昨日老爷得知,又急又气,奈何阁老家的轿夫腿脚颇利……”

管家唱念做打俱全,诚意非常,却又在轻描淡写间说出胡靖对此事一概不知,皆是下人自作主张。

且尤阁老您即刻就走,焉知不是存心的呢?

此地乃百官落轿之处,又值上朝时分,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所有人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若要致歉,私下个人府邸多少去不得?何苦非挑这个时候堵在这里?

尤峥便知这一局是自己胜了,心下大定,沐浴在一干同僚的注视中,分外坦然。

其实到了这一步,二人私下如何和解,已经不重要;尤峥是否有意为之,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事已至此,胡靖陷于被动,若什么都不做,就坐实了他拿大、借机为难同僚;而若想挽救名声于万一,只能如此这般做戏与旁人看。

他没得选。

但更关键的是,尤峥会不会接?怎么接?

那边秦放鹤刚下轿,就见尤峥先是一愣,然后才像是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诧异笑道:“此等小事,我早已忘了,我深知阁老非寻常人也,何必在意?”

胡府管家脸上的笑意一僵,望向尤峥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旋即便是滚滚而来的憎恶。

大局已定,秦放鹤不禁暗叹。

尤阁老啊尤阁老,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反观胡靖,他太信任对方了。

此乃官场大忌。

但凡尤峥心中一丝同盟情谊尚存,想给胡靖留条活路,就不会这样。

他大可以说是自己去迟了,也可以说胡阁老卧病,是自己打扰了休息云云……

以退为进,小事化了,大家照样可以称赞他宽仁大度,胡靖也能全身而退。

但尤峥没有。

他选了最狠毒的法子,用最简单的几句话,赋予了自己宽宏大度、胡靖睚眦必报的大众记忆。

身为内阁之首,对同僚的一点无心之失竟如此计较,此等心胸狭隘之辈,又有何资质领导百官?

参奏首辅的刺激和诱惑,已经令几名言官蠢蠢欲动了。

说话间,柳文韬也到了。

秦放鹤与他交换下眼神,一前一后点卯入宫,并肩而行。

两人沉默着走了许久,才听柳文韬一声长叹,百感交集,“半生同科情,一朝黄粱梦啊!”

胡靖和尤峥二人乃同科三鼎甲,殿试之前就认识的,翰林院、六部之内也曾相互扶持,大半辈子的交情……

胡靖本就病着,再被尤峥这么一背刺,肝火内涌,莫说痊愈了,病情不加重就谢天谢地吧。

为防刺杀,宫中向来无高树,此时正月刚过,穿宫而过的

玉带河也未化冻,灰蒙蒙白茫茫一片,墙角背阴处的一点残雪越发显得万物凋零。

冬日日头低垂,从高高的宫墙底边用力拉出成片残影,连绵不绝,阴冷潮湿,竟有十二分的萧条。

宫中多贵人,马虎不得,宫女太监们几无片刻停歇,常走的几条大路都被打扫得很干净,并无半点积雪、霜冻,踩上去只觉坚硬。

秦放鹤用力吸了口气,只觉这宫中的空气似乎都比外头少了几分活味儿l,又干又利,直戳肺管。

他看着口鼻间喷出的白色汽龙瞬间消散在寒风中,如某些稍纵即逝的辉煌,感受不到多少政敌倒下的快活。

这一局的走向,着实令人始料未及。

其实若单论资历、才干,胡靖未必输给尤峥,人无完人,甚至他的计较也不算什么大缺点。

但他犯了一个最致命的错误:不该给予尤峥那般的信任。

直到昨日戌时,胡靖都没想过尤峥会背叛。

不,这不仅仅是背叛,而是反手将世间最锋利的刀刺向同伴……

胡靖输得冤枉,尤峥,赢得也不光彩。

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