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马车平缓地行在清晨的官道...)

千山青黛 蓬莱客 4021 字 7个月前

她坐在随了行路微微颠簸的马车之中,眼前不断浮现出顾十二方才寻他说话的一幕。

很明显,是有事。并且,看顾十二的样子,绝不会是小事。

裴萧元到底瞒下了什么事?

絮雨知自己不该这么做。他既隐瞒,应便有他的道理,她不好去翻查。然而控制不住,她做不到。

天擦黑的时分,她循着顾十二的行踪,再一次来到了高大娘家。

还是她印象中高家旅店的样子,这个时间,正是每天最为忙碌的时刻,但高大娘人却不在大堂里。

她和顾十二早便暗中相好,只是没过明路。傍晚,久未露面的顾十二终于摸来她这里,她立刻丢开杂事,在房里设酒陪伴,关了门,还没抱怨上两声,便听叩门声起,未免扫兴,问是何人,门外又不应声,只继续叩动,想到分明已是吩咐过人,除非天要塌,否则任何事也不许来吵,不由地怒气冲天,理了下方弄乱的头发,横眉竖目地过去,打开一道门缝,正待厉声叱骂不识好歹,对上门外之人含笑望来的一双眼目,登时愣定,失了反应。

顾十二松开腰带坐在席后,就着烛杖斟酒自饮,不闻高大娘开门厉叱之声,不觉奇了,顺口问:“谁人来了,你怎的哑了?”抬起眼,看清来人,一愣,丢下酒,手忙脚乱地扎了衣裳,和醒神过来的高大娘一道下跪行礼。

絮雨是从后门入的,此刻摘下遮面帷帽,叫二人起身。高大娘怎敢,恭敬行完叩拜之礼,这才从地上爬起,试探公主来意。

絮雨微笑道:“并非大事,有几句话想寻顾队率讲而已。”

高大娘便明了了,连声应是,请絮雨登榻入座,添满火烛,将一间屋照得亮堂如昼,这才闭门,自己也退了出去。

顾十二仍惶恐跪地,听到絮雨再叫他起身,这才爬了起来,束手束脚地立在一旁,恭声道:“小人是个粗人,也不知公主大驾来此,寻小人要说何事?”

“白天你去果园坊那边寻驸马了,找他说的是何事?”絮雨径直便问。

顾十二倏地抬眼望她,目中掠过诧异之色,又一丝犹疑过后,很快便应:“公主怎问这个?想是哪个看错了人吧?小人今日并没去过果园坊……”

“是我亲眼看见的。当时驸马在祠堂内,你找了过去。”

顾十二一怔,对上絮雨投来的目光,面露尬色,含糊道:“也没什么……只是……只是小人近来赌钱输了,想寻驸马借些钱,周转几天……”

“顾十二!”絮雨面上笑意消失,神色变得微寒。

“你当有了驸马作靠山,我便动不了你吗?”

顾十二脸色微变,慌忙扑跪到底,连连叩首:“公主息怒!请公主恕罪!并非小人胆敢欺瞒,只是此事……此事小人实在不敢说……公主便是杀了小人的头,小人也不敢说……公主若想知道……何不……何不去问驸马……”

看不出来,这个顾十二竟愚忠至此地步,软硬不吃。如此逼问,他也不肯说出实情。

絮雨缓了一缓。

“顾十二,我知你是护主。但你听好,我如此找你,恰是为了驸马考虑,本意就是不想事情闹大。你若不说,我也不会真的对你如何,我叫袁值去查便可。不过是早几日还是晚几日的事。”

她不再多话,自榻上起身,欲待离去。顾十二脸色再度一变,慌忙叩首阻拦:“小人该死!小人明白了!小人说便是!”

顾十二无可奈何,只得据实以告。

韦居仁的下落,朝廷至今似乎还未放弃探查。今早他之所以去寻裴萧元,是因昨夜收到手下回报,道有密探一样的人,似摸到了西市张家布店这条线索。

张家的掌柜确是韦居仁的人,从前在西市开布店,后来娶妻生子,半是过活,半是为遮人眼目。这些事,他的家人是半分也不知晓的。当日出事后,张家其余人见家主没了,害怕受到连累,连店也不要了,门一关,举家逃回故地。

“如今密探查到布店,若再查下去,恐怕很快就会找到小人头上,白天小人去寻驸马,除了报告此事,便是想赶在密探找到人前斩草除根,将张家剩下的人全部处理掉,免得成为祸害。驸马却未许可。说此事他会解决,不会连累到我,叫我也不必插手。”

“韦居仁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他逃出长安了吗?你们都做了什么?”絮雨捺下惊诧继续追问,“难道是落到驸马手上?”

都到这份了,顾十二知是瞒不住了,硬着头皮,只好把当时的经过又讲了一遍。

“……我和陈绍抓到了韦居仁,他恳求饶命,说有重要之事要面见驸马。驸马来了后,他便说……说……”

顾十二又吞吞吐吐,难以开口。

“到底说了甚!”絮雨薄怒,蓦然提高声量。

顾十二一凛,慌忙道:“他应当是说……陛下便是当年北渊之战的始作俑者。他的父亲当年便是柳策业派去给陛下送信的信使,铁证如山……”

他说完,早已是一头的冷汗,额头顿地,不敢抬头。

絮雨一时惊呆了。

先前一些原本有些无法续接的事,此刻因了顾十二的讲述,忽然连通,她一下全都明白了过来。

记得和他商议如何设计才能引李延信他与皇帝决裂,继而转投过去之时,他向她保证,说他能让李延信他,至少,会同意和他会面。

当时她问他具体说辞到底如何,他却避了过去,只说他有定夺,叫她放心,不必过虑。

她信他,也没多想。

此刻想来,必定是他半真半假,拿此事作了诱饵。

是的,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能比这个更加可以证明他痛恨皇帝,继而叛出朝廷的决心?

她稳了稳神,忽然又想起了那一夜。西殿的壁画遭到小柳氏的毁损,她日以继夜修复完毕,那夜心力交瘁,人软弱无比,在小阁里死命纠缠他,和他欢爱过后,她睡去,他出去了,第二天回,便在她的阿耶面前公然替承平担了罪,不留半点余地,继而彻底开罪她的阿耶,令他二人之间好不容易才见和缓的关系,霎时再次尖锐对立。

她全都明白了!

原来在那个他口里只是寻常巡夜的下半夜,他竟还有如此一番经历。

她曾经最为害怕,又固执的不肯相信的事,竟是真的。

她的阿耶,真的是昔年那一场战事的罪魁,彻底的罪人……

她只觉周身血液渐渐发冷,而耳道轰鸣,心脏狂跳。

难怪从那夜之后,她总感到一种莫名的微妙疏离之感。

并非是他对她不好。他对她依旧很好,有求必应,温柔体贴。可是,此前那一种可以叫她全然沉溺其中的与他缠绵相交的感觉,在那一夜的最后一次亲密过后,如抵达山巅,便然断翼。

“公主?”

半晌不闻回应,顾十二终于鼓起勇气唤了一声。

絮雨骤然醒神。

她极力保持着自己平稳的神情,不愿叫人看出半点她此刻内心正在翻掀的巨波。

“此事还有谁知?”

“据小人所知,这边除了陈绍和小人,应再无人。”

“我知道了。”

絮雨闭了闭目。

“不要叫驸马知道我曾找过你。”她吩咐了一声,站起身说道。

深夜,裴萧元来到了皇宫大门之外,下马,叩动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