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自称“本王”,而是“我”,这叫陆途的警惕放松两分,他端起茶碗,对着云思虚虚一敬,跟着轻抿一口,咂摸片刻,感叹:“好茶。”

“我托人从西陵多买了一些,回头送你府上。”

“谢王爷。”

云思看着飘落的梅花轻笑:“非得这么见外?不能叫我名字吗?”

长久的静默后,云思听到陆途说:“臣不敢。”

云思眼底闪烁的光芒一下子淡去,他轻轻叹了口气,“陆途,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年救我?”

陆途皱眉:“王爷言重了。”

“我若当年就死在深宫算计中,何来今日的摄政王?挡在太子面前,令你为难。”云思语气喟叹。

而这句话背后的某种苍凉情绪让陆途心头狠狠一跳:“王爷,臣与你相识之初就告诫过您,人生在世,切莫妄自菲薄,若无王爷,臣这条命早就折在了边境,而羽灵关十城的赫赫战功,也是王爷自己打下的。”

“世人都道我连破十城,野心勃勃,可我现在想问首辅一句。”云思看过来,不知是不是天冷的缘故,他说话有些喘,眼尾也被冷出一抹旖旎的红,“这样的开疆拓土,你可喜欢?”

陆途倏然起身,冲着云思深深一作揖,“王爷,慎言!”

“哈哈哈哈……”云思却肩膀颤抖地大笑起来,他是真觉得好笑,半晌停不下来,最后在唇边一掩,似乎敛去了什么,随之喃喃自语:“明知你心里装的是江山社稷,我却堕落至今,陆途,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个十分犯贱,可是那又如何呢?”

这辈子,他做到了自己喜欢的所有事情。

云思撑着长榻站起身,那双瞳孔漆黑幽沉,望着陆途:“首辅,还不杀我吗?”

陆途闻言眉目倏然一沉,有凛冽的杀意在期间一闪而过,的确,他来前安排了暗卫,可是……可是陆途胸口仿佛有重石积压,他说不清楚,按理来说这些年经历筹谋,不该再有犹疑,但是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终于,陆途那无坚不摧的坚硬外壳上破开了一条裂缝,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倏然涌出,他拧着眉,快步上前抓住云思的胳膊,语气急切道:“放弃眼前的一切,我送你走!”

云思神色安静,直到此刻,他才觉得陆途有那么点儿人味了。

“去哪儿?”云思问:“我不死,太子一党寝食难安。”

“交给我!”

云思摇头:“你办不到。”

陆途闻言声音不由得抬高:“我办不到?这天下间还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他作为天才倨傲的一面展现出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透着要说服云思的急迫,“天算子当道,他们说我在与天斗,可结果天算子远走蓬莱;后来他们说赵象用兵如神,我必要跟临安城一同覆灭,可如今赵象墓已成拱,最后他们说林廓一代谋圣,我远不是对手,可如今林廓被囚荒山,风烛残年,云思,我不会输!”

“你不会输给别人,我知道。”云思很温柔地笑了下,跟着素白的指尖点上陆途的心口:“可我不要你输给自己。”

陆途瞳孔骤缩。

云思继续:“你很清楚,我也是祁云国皇室血脉,一山难容二虎,小太子才多大?我手握禁军三十万,一旦反叛,整个皇城我可以当即拿下,我这样的人,只有死了,高位统治者才能安枕无忧,你是皇兄的老师,你从前护着他,如今自当护着他儿子,放我走,这跟你的道不合,你会被心魔折磨一辈子的。”

“我舍不得,所以陆途,回去吧。”

第一次,陆途被云思说服,他渐渐冷静下来。

陆途很清楚,放云思走是一时热血上头,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皇权之争,向来残酷。

“所以你重新站在了我的对立面,是吗?”陆途冷声。

云思用一种很温润,也很难以理解的眼神望着他:“陆途,我希望山河稳固后,你可以百岁无忧。”

尽管被放弃那么多次,被心寒那么多次,我于黑暗中不断挣扎重生,下足了狠心,说足了狠话,可到头来,我仍旧舍不得染你分毫,不是因为多爱,而是因为陆途值得。

“既如此,臣与摄政王,战场上见。”陆途深吸一口气,豁然转身!

云思望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笑,陆途啊,我哪儿还能上战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