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神明(2)

“在你来之前/我将灵魂熄灭又点燃

只为调试眼神的冷暖

在你来之前/我对太阳东升西落已经厌烦

可你来到后

又觉得理所当然”1

除非神明愿意,否则普通人没办法听到他们的声音。

范情的歌喉同他的长相一样动人,那些晦涩难懂的语言被他念得无比美妙。

诗歌在震荡,在绵延,而他身上的图腾亦流动着,靡丽的花纹覆盖在了他的躯体上,那些不可言说的图案充斥在视野当中。

心念稍微变化,眼中的堕意就会更甚。

自人类有了第一个信仰时,神明就已现世。割裂的两面对于范情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味。

之所以夜间会肆意游荡在神殿之外,是因为爱欲之神拥有比禁欲之神更多的渴望。人类最放荡最暴露的想象都加诸在了他的身上,至此,构成了他的外貌、思想、言行。

无论是他的哪一面,都已经在人世界存在了太久的时间,久到就像诗歌中所说的,对一切都开始产生厌烦。神明长生不死,唯有信仰崩塌之时,才是他的终结。

因此从很久以前开始,范情就在寻找自己的欲。

白天他仍旧是圣洁端重的模样,居身在雕像之内,受人叩拜崇爱,受人景仰赞美。

普通人会虔诚地在他的面前许下心愿,希望今年的温饱能够有着落。富人会贪心地祈求他能赐予更多财富,以此来装饰本就奢华的房屋。画家会将他的模样临拓下来,散布到市集上,让更多人瞻仰他的纯洁高贵的姿容。游吟诗人会用热情的语言赞美他,并将一首首诗歌传播至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

而至夜晚,他就会变为世间最具秽-乱-荡-情的模样,几乎不加遮掩地行走在街头巷尾任意角落,用挑剔又充满靡艳的目光打量审判世人。

他见过白日里在神殿中自诩洁身自好的男子于无人之时,同女人轻佻取乐,浪荡不堪。他见过一心虔诚的祷告者也会在四下寂静之际,翻开私藏的画籍行需惩处极刑的事。

再多的光鲜亮丽,最终都为颓烂肮脏取代。

人们白天是一个模样,夜间又是另一种模样。当他们穿上衣服的时候,便拥有了一切美好的道德与品质,当他们失去衣服的时候,不过都是相似的皮囊。

爱欲之神不为任何人停留,唯独在见到郝宿的时候,有了例外。

范情在这名人类身上闻到了令神为之动容的香味,和其他人的肤浅不同,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

香甜,可口,引他共-振,颤-栗,痴迷,爱恋。

他想对待他如对待最娇.嫩的玫瑰,想为他精心侍弄,想将他捧在掌心。他想咧开嘴,想大口地吞掉他,想将他据-为-己-有。

所以他在他面前现身,用人类能够听懂的语言去提醒他,让他主动找到自己。

原剧情中,范情也找到了郝宿,但郝宿并没有选择成为供奉官。

他的骨子里的确是不信仰神明的,他不爱神,哪怕神再爱他,也没办法将他强行夺到身边。

郝宿在功成名就之时,范情依然待在自己的神殿当中。但那时候他已经很少会出现在人间了,就连神殿花圃当中的玫瑰也不会得到他特别的光顾。

那些美丽的花盛开又枯萎,最终腐烂在土地当中,一如神明自身。

一直供奉范情的人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获知了真相,发现了原来高高在上、纯洁无垢的神明同样被欲望所侵。他不再干净,不配享受世人的供奉。

于是人类擅自审判了神明,他们说他有罪,说他应该消失在这个世上。

巨大的神像被人们亲手砸毁,就在他们打算将神像的碎骸放到戒欲台上焚烧之时,巍峨辉煌,拥有数不清历史的神殿竟然自发地从内向外开始坍塌了。

玫瑰枯萎,颜色消失,建筑倾毁。

人们抛弃信仰,神明从世界上彻底消失。

原剧情对于范情的死亡只是一笔带过,但在郝宿看来,范情的死亡更像是自我放逐。他对人世不再抱有眷恋,于是选择了自我销毁。

是他抛弃了世人。

诗歌被反复吟唱着,吸引了周围的飞鸟走兽。它们自夜眠的状态苏醒,纷纷来到了郝宿这里。

周围的人睡得愈发沉,各种各样的动物在神明的庇护下,依偎在郝宿和他的身边。

有只颜色鲜亮的小鸟被范情手上的玫瑰吸引到了,明亮的喙在上面轻啄了一口。

玫瑰本就是被精心饲养出来的,饱满的花瓣上立刻就多了一个缺口。与此同时,具有神力的玫瑰也立刻化作了流沙,在范情的手中逝开。

他美丽的眼眸为这变故转动,里面还装着根本就没有褪去的骇人欲念。

范情的神思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迟钝起来,然而逝开的神力却依旧随着他的心意,全部注入到了郝宿的身体内,充盈着他的精神。

那只鸟知道自己闯祸了,只站在范情的肩膀上,一动不动。

不过很快,它就发现神明并没有惩罚自己。对方又转过了头,炽热的视线全部倾落在那名沉睡的人类脸上。

人类即使睡在这种贫民窟,也依旧掩饰不了他身上超出一般人的气质。

又是一夜过去,范情俯身,吻了吻郝宿的额头。只是他看着对方枕边空空荡荡的地方,眼眸微动,又往下落了点,吻在了郝宿的嘴唇上。

作为补偿。

“今天晚上,我会采摘下最好看的玫瑰,再亲手送给你。”

第二关选拔通过以后,郝宿就能入住神殿。想到这里,范情那张充满神性的脸上自然地弥漫开来了一股堕相痴迷。

神明高贵,生来便该享受世人爱慕。

可如今他却心甘情愿地为一名人类低身,弯腰,亲吻他的嘴唇,并将自己的气息留在他的身上,随时随地地庇护着对方。

“再见。”

那些被神明吸引过来的动物们早就在天刚亮的时候离开了,范情的身影也在逐渐地透明化,他身上的金链被晨间的第一缕阳光照耀着,反射出了无比璀璨的光泽。更吸引人视线的,是他身上的两颗红宝石。

-

又是一夜好眠,郝宿没有在自己的枕边发现玫瑰,但他依旧闻到了玫瑰的味道。

还有,他抿了抿唇,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些不同。

那位善心的神明不仅守了他一晚的时间,还慷慨地给予了他一个充满爱意的吻。

吻意甜蜜,同时,充满了无所隐瞒的爱欲。如云海般磅礴,如山峦般浩荡。

极具侵占性。

郝宿抚了抚唇,温柔的眼眸里泛开好看的涟漪。有一只鸟在贫民窟外的大树下啾鸣着,声音好像要比平时更响亮。

他起身略做了一番整理,贫民窟的慈善会一直持续到这一届供奉官选拔结束为止,因此今天其余人依旧能够享有到一顿丰富的大餐。

昨天他们已经积攒了许多,但是粮食这种东西,对于贫民窟中的人来说,又怎么会嫌多呢?

老恩斯特看到郝宿起来,递给了他一杯只有西尔郡的人才会喝的一种饮品。它的味道喝起来十分苦涩,还透着淡淡的辣味。

这是昨天做慈善的富人之一派发的,对于那些上流社会的人来说,这种饮品就像是猪食一样不堪,但对于贫民窟中的人来说,这种饮品已经是难得的佳酿了。

杯子大概有一个手掌大小,但里面的饮品却少得可怜,只有浅浅的一层。

这还是老恩斯特特地为郝宿节省出来的,他是为了庆祝郝宿顺利通过了第一轮筛选,以及预祝他今天能够再结交一份好运气。

“神会保佑你。”

在郝宿接过去的时候,老恩斯特与周围的人异口同声道。

贫民窟里跟郝宿一样通过初选的还有两个人,那些想要碰碰运气,靠着慈善结交下一任供奉官的人并不能明着来。这无疑会暴露他们的私心,被人知道他们做慈善的目的不纯,而神明公正不阿,必然不会喜欢。

所以即使他们明确地知道在贫民窟内有三个人都通过了第一轮筛选,也没有给出特别的照顾。

只是在他们去往神殿之前,有人专门给他们送来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并运来了两桶水,来让去选拔的人净身。

郝宿没有推辞,他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不过在面对其余两人同路的邀请时,没有答应。

“抱歉,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处理。”

他举止有度,说话的时候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被拒绝的两个人便没有太介意,彼此都是友好地朝对方道别了。

郝宿之所以没有跟他们同路,一是因为之前藏在大树下的东西还没有处理。那些东西对于之前的他来说很重要,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二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天再上路,还是会出现跟昨天一样的情况。不用多长时间,就能从贫民窟直接到神殿。

郝宿不愿意被人发现范情做的事情。

颜色鲜亮的小鸟在树丛中叽叽喳喳地叫着,不停地在树杈上跳动。

它好奇地歪着头,看着郝宿从大树底下拿出了一个包裹,而后将包裹里的东西分别发给了贫民窟中的人——除了煤油灯以外,其余的东西是他外出的时候陆陆续续积攒起来的。

那盏破破烂烂的煤油灯被他悄悄给了老恩斯特,对方拿到手的时候,顿时就有一种手足无措的笨拙的高兴。

他看上去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那盏煤油灯爱不释手般,布满褶皱的脸更是贴了又贴,像是在确认这究竟是不是真实的。甚至,老恩斯特都觉得自己应该先去洗个手,再来拿着煤油灯。

“哦,我是在做梦吗?这样一盏美丽的灯,它属于我了是吗?”

“是的,恩斯特先生,从此以后,它将属于您。”

老恩斯特没有马上露出庆幸的表情,他只是有些犹豫地问郝宿:“如果,我是说如果,当然,神会保佑你的,但如果你没有通过筛选的话……”

“即便如此,它依旧是属于您的。”

“那么,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老恩斯特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去问郝宿为什么会拥有这盏灯,而是将其小心翼翼地收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是这里的老人了,藏东西有一手。老恩斯特没有像郝宿一样,还将东西特意藏在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