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许是为了弥补,他不仅当面邀约,还提前到场准备。琼枝蔓叶的梧桐树悬挂着彩灯照明,龙凤呈祥,云纹殊影,更少不得鹊桥牵引,美酒佳肴,唇齿留香,可见花了不少心思。

俞倾夭与他相对入座,苏和嘉启了玉碟,从八宝拼盘中夹了一块蝴蝶酥予她,状似关怀地问道:“顾师弟如何了?”

“无大碍,不过是有些发热,已经服药休息了。”

俞倾夭神色太过自然,苏和嘉没有怀疑,只是轻咳了一声,小声嘀咕:“他果然是故意捣乱的。”

这样刻意的俏皮是苏和嘉在人前少有的,他没有相信顾明霁是真的病倒,认为他是故意装病来留住俞倾夭,破坏他们的七夕之约。俞倾夭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心如止水,并不打算解释,只抬手夹还他一块点心。

她并不认为与苏和嘉之间,是在顾明霁或盛白音出现之后才出现问题。她从前冷心冷情,如今更不会醉心情爱,而苏和嘉谦谦君子但多少有些优柔寡断,粘上点愚忠愚孝。

在黄沙秘境时他指责她谋害盛白音,在得知她被剖骨后,他选择当无事发生。情与义,他选义;爱与责,他选责。她能做到不恨,但也怪无趣的。

七夕始之事或也该止于七夕。

俞倾夭拾起酒杯时不易让人察觉地略微停滞,举起与他相敬,甘醇的酒液滑落喉头醺得她双颊发红,长睫轻合睨向了苏和嘉,才刚开始已经思量起何时提出散席妥当。

苏和嘉似乎也有心事,并没察觉到她走神,只是每当她酒杯空悬,便会及时为她续上。

两人静默相对了半柱香,清风簌簌荡得长袖发空,馔玉炊金也留不住发散的心思。俞倾夭正准备开口,苏和嘉先越过她看向天上月,神色复杂地问道:“夭夭,你可记得我们初识的场景?”

俞倾夭赴约前特意把与苏和嘉相关的都整理清楚,此时稍一思索便答道:“那时明月台还未修建,师尊把我领回后就放养到了后山。是宗主托师兄来发放弟子令,才使我不必继续风餐露宿。”

彼时苏和嘉不过十岁出头,为了把弟子令亲自交到她手中,跑遍了整个后山,最后才在一处岩洞中找到收集了一堆草根准备啃了充饥的俞倾夭。

一个滚摸带爬了大半天,一个干脆是被饿了三天,都狼狈至极,属实不是什么美好的相遇画面。

当然,苏和嘉整体上还是要比她洁净许多,加之少年老成的气质,看着像是哪个风水好的山头支棱出的翠笋。

俞倾夭想到这个形容眉眼滑过笑意,毕竟苏和嘉算是第一个对她流露善意的人。但他刻意避开了视线,不敢与她对视,低声轻喃,语出惊人:“夭夭,那时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仿佛看到了阿音。”

俞倾夭愣了下,她真不知自己和盛白音有何处相像。真要比,确也有一个。勉强笑了笑,她嗓音发轻,随口接道:“我是孤儿,不知父母,亦不知自己何时出生,但骨龄好似与她同岁。”

苏和嘉好似并不在意她的回答,猛灌了几口酒,被上涌的苦涩感熏得蹙眉,谦谦君子露出落魄感:“我年长你们五岁,也因此见证了师尊师娘曾经的甜蜜和死别时的悲痛。我曾在师娘病榻前立下誓言,一生护阿音周全。”

最后半句他着重强调,似乎是为了告诉她,也为了让自己加深印象。

“师娘病逝后,师尊沉浸在痛苦中,无法忍受哪怕看阿音一眼。我当时还小,做不了什么,只能修炼外的时间都去陪伴阿音玩耍。但后来师尊还是决心要把阿音送离。”

结果一年后,姬华清带回了一个和盛白音同岁的女孩。

俞倾夭似乎听明白了,事情当真发生在她身上,一时不知该先诧异还是嘲弄:“你把我当成她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别人的替身。如此推测,盛飞光的慈爱与苏和嘉的耐心关怀,约莫都是为了弥补盛白音不在而释放的。她代替盛白音在他们眼前长大。现今正主回到,自然就不许对她这个“冒牌货”给予再多的关注。

怨不得他们一个个翻脸比翻书还快,原来一直拎不清的是她才对。

她以为自己前二十年还算活得堂堂正正,做事也尽职尽责,待人尽量和善大方,到头来全都是笑话。他们全在睹物思人,只有她一人在认真修行。

“原来如此啊。”俞倾夭轻叹了一声,“谢谢师兄如实相告。”

说不出有多失望,但她该感谢他的坦诚,总好过一直被蒙在鼓里。如果他们在意她占了盛白音的位置,她并非一定要嫁予苏和嘉啊。如今他另有心思,俞倾夭自然能“知难而退”,成全他们这对苦命鸳鸯,然方站起,眼前突然出现重影,她踉跄着往一边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