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继续道:“在五十多年前,中国社会动荡,正是人命如草芥的时候,洛阳东关村的几位土匪用枪胁迫龙门周边石匠,将龙门石窟的浮雕盗凿下来,大量佛像和浮雕被肢解被砍下,分成一片片运出中国。”

他指着那件浮雕道:“大家可以看到,就是这件,很明显,它是被人一片片凿下来又重新拼接的,它本来属于中国龙门的山水,它们就是龙门石窟的皮肤,但是现在,这些皮肤被割下来,重新拼接,用它们的血肉之躯来给大家呈现出震撼的艺术。”

他淡声道:“各位,你们是在看艺术吗?这分明是在看一座山的皮肉,也是在看曾经那些盗掘者的罪行。”

聂南圭的话是如此凌厉,如刀一般,有人面面相觑,有人叹息摇头,也有人紧皱眉头一言不发。

这时候,却有一个人突然站起来,笑道:“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你们要讨伐罪行,那请你去找那些偷盗者,这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怎么,你们难道要将这东西抢回去吗?”

站起来的人正是哈迈,他很有些得意地道:“这个人胡搅蛮缠,难道我们不应该把他赶出去吗?是不是?”

他说完这话后,以为会有人响应,不过可惜,全体沉默。

哈迈有些尴尬,不过他还是笑着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条约我也不是没研究过,到了什么时候都得按照法律法规来办,不是吗?根据条约,1970年前发生的事情不具有追溯性,所以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

他望向亚伯拉罕:“亚伯拉罕先生,你说呢?”

其实自从聂南圭开始说话后,在场的亚伯拉罕确实一直没说话。

一直到哈迈提起他,他才上前,笑着道:“我认为聂先生说的很有道理,每一件艺术品背后,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或者曲折婉转,或者饱含血泪,它可能代表一个民族的兴旺,也可能代表一个国家的衰败,我们为什么欣赏艺术品,就是因为一件艺术品不只是艺术,他背后总是蕴含着一段非凡的意义。”

他笑看向台上:“比如前几天我们拍卖的美国比利小子照片,那张照片的背后便是美国西部大开发的历史,要不然,它也不至于卖这么高的价钱,是不是?”

初挽一听这话,顿时感到不妙。

显然,此人口才了得,他借力打力,将聂南圭对这件浮雕施加的道德审判轻松化解掉,甚至借用这段沉重历史为浮雕加码,成为浮雕的历史内涵。

这简直了——

聂南圭听这话,笑问:“看来,亚伯拉罕先生对这件艺术品的传承很有信心了?”

亚伯拉罕:“谢谢聂先生提出这问题,这也是我们要向大家展示的。”

说着,他手一挥,于是高清分辨率的彩色大屏幕上出现了关于这套浮雕艺术品的介绍,里面详细讲了这件浮雕是如何由一位美国古董商买下,之后在一家小型拍卖会卖给了一位犹太人,犹太人曾经捐献给某家私人博物馆。数年后,这家私人博物馆倒闭后,一位美国富豪从这家私人博物馆拍卖得到这套浮雕,并保存至今。

他介绍完这些后,笑道:“如果聂先生对此依然有疑问,可以和我们的律师详细商谈,但是我想,这幅浮雕的拥有者是美国公民,今天的拍卖会,我们合理合法。如果聂先生有问题,可以求助于美国的法律。”

聂南圭:“先生,我本意当然也不是阻止此次拍卖,但是我们必须明白,这件文物来自中国,它是中国山水的一部分,无论这件文物之后传承多少次,但是在五十年前,它是被野蛮的土匪以毁灭式的方式割裂,以偷窃的方式带出中国。”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再瑰丽华美的艺术品,这都是被强盗从一个母亲身边强行掠夺走的孩子。哪怕这件艺术品转卖一万次,它身上拼接的伤疤依然会永远提醒着它的拥有者,它在流泪。”

全场陷入了沉默,大家对此无话可说,心中的贪婪自然有,但是在这拍卖场上,道德的枷锁扔过来,确实也让人忌惮。

就在这个时候,在场却有一个声音道:“在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法律法理,在法律法理之外,还有社会道德以及个人的良心约束。”

听到这声音,初挽也看过去,却见站起来说话的赫然正是夏大师。

这几天拍卖,初挽见夏大师出手过印度佛帖,之后就没太关注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然站了出来。

不过细想之下,倒是也不意外,他本身就是醉心于佛教绘画艺术,对于中国佛教浮雕流落海外,自然是比寻常人更为痛心。

夏大师:“这不是一幅寻常的绘画作品,这是佛教作品,是帝后礼佛图的一部分。”